第3章 护她周全

“滚蛋!我才不信你们!一个两个都不把我当人看!我反正已经杀了两个了,早晚都得死!多杀一个也不是事!”王路突然崩溃一般暴躁起来,大声咒骂着,用刀尖指点着正对着他的谈判专家,紧紧勒着卜茕的脖子,直勒得卜茕呼吸不过来,脸色凡青,

她半眯着眼,痛苦地锁眉,窒息感让她意识像是被浸泡在福尔马林一样模糊,昏暗中的一抹明亮间,她看见带着寒光的刀尖对着自己的鼻尖,以一个圆弧的角度逼近自己。

那道寒光之下,卜茕却意识神游的,恍惚间看到了一扇透明的玻璃窗,一道镜子反射阳光照过来的刺眼亮光透过窗户,划过她的眼前,然后一个带着笑意的半大男孩捏着片镜子,趴在阳台上,他探着脑袋往阳台旁窗户里往外张望的自己招呼道:“卜茕,我们去买冰淇淋吧?”

“老子已经有两个人陪葬了,再拉一个也不亏!”一声暴怒疯癫的吼声,在卜茕耳边,震耳欲聋,将卜茕硬生生拉回现实,残忍告诉她眼下残酷的局面。

以及朝自己刺过来的利刃,那道寒光才不是恍惚间看到的太阳的反光。没有热度,也不会带着笑。

岁月是残忍的,而在记忆里烦恼的人总是庸庸碌碌,如同蜉蝣一般的无名之辈。

她迷迷糊糊中,仿佛看见尖啸着冲撞而来的汽车,只听见砰的一声,然后再也听不见什么,只看到眼前母亲流淌着的鲜血,紧紧搂住她的胸口,以及她翕动的嘴唇。

她甚至连坐在前排的父亲的最后一眼都再没有看到。

她天生就是这样,孤身一人游荡在这个世界上的人。若是说留恋,也不过是寥寥数几。

若就这样死去,或许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。唯独,父母死亡的真相,以及记忆中那冷面却温柔的少年,是她一直以来的执念。

卜茕想,以后清明节扫墓,前三年,也许会有人记得她,提及的名头大约是“救了刘教授的那个女孩子”。再三年,就没人会想起她了。

在生命最后一秒,她一闪而过的居然是这种念头,她果然是个庸人。

都说人在生命最后一刻,时间都会过得无比缓慢,眼里大概能看见各种微秒内发生的细节。卜茕看见门口冲过来的警察,看见门外尖叫痛哭的同学,看见往门口飞扑过来带着撕心裂肺吼声的沈斋青,这跟他平时儒雅的形象大相径庭。

她还听见了一个微弱的“咻”的,似乎有利箭迅猛划破空气的声音带来的尖啸声。

几乎没有任何时间间隔的,“啪”一声,穿过了什么屏障,然后“哒”,微弱的声音。

近在喉间半寸的利刃突然顿住了,一道红影划过卜茕眼前,她的左脸感受到诡异的温热。

勒住脖子的手失去了力气,握着刀的粗糙大手脱力般垂落,利刃“当”地掉落在地。现场像是画面被按了暂停一般,所有人都呆滞住了,卜茕后知后觉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左脸颊,恍惚地看向手心,一片黏腻的猩红,还带着温暖的体温。

后背一重,黑暗袭向卜茕,王路的尸体压着她,一人一尸往前摔倒在地。

“卜茕!”

“快救人!”

门外的医护人员和警察蜂拥进来,呼喊着,惊叫着,看着凌乱,却有条不紊地按部就班。

指腹缓缓离开扳机,还残留着金属滑润冰冷的质感。边霁发现自己的手指居然在颤抖。

再迟一秒,或是差半寸,流血倒下的那个就是卜茕了。

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加让他后怕的。边霁后怕到连呼吸都在颤抖。

他松开握了近一个小时的枪柄,翻身瘫倒在地,四脚朝天成“大”字摊开,平复复杂紧张的情绪。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,看了狭小的瞄准镜视野太久,骤然重新面对明亮,他双眼刺痛。

像是跑了十公里负重跑一般,边霁急促地喘息着,忍不住嗤笑了一声。

董辽缓缓站起来,敲了敲自己的膝盖,走到边霁身旁蹲下来,轻啧一声:“诶,边霁,我可从没见你这么紧张过。刚才让你开枪你干嘛迟迟不开。”

边霁闭着眼睛,拧眉享受暖阳的洗礼,张嘴回道:“还是有一个人陪他死了。”

“啊?”

边霁睁眼看他:“你今天话很多。”

“我这不是看你情绪不对,怕你影响任务吗?我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咧,我要是都问了我怕当时被你开枪打死的就是我了。”董辽委屈地说道。

边霁嫌弃地“啧”了一声。

“你们俩还留在那做什么呢?说什么乱七八糟的,快给我归队。”队长的声音在耳机里厉声斥责。董辽一探头,就看见队长正背着手站在案发现场,透过窗盯着他们所在的方向。

董辽急忙缩回脑袋,正要说话,就听见边霁在问:“人质怎么样?”

“刘教授没有大碍,就是腿部挫伤。”队长放下心来,心情不错回答道。

边霁坐起身,垂着眼看地面:“我问的是另一个。”

“哦。你说那小姑娘啊,没什么事,就是惊吓过度昏过去了。他们科室人送去急诊室观察了。”队长疑惑问,“诶你怎么这么关心人家女孩子啊?边霁你怎么回事……”

“吱——”一声,边霁面无表情地掐断了无线电讯号,把耳麦摘了下来。

董辽扯了扯嘴角:“你回去会被队长批死。”

“要骂也是骂副队。”边霁斜了他一眼。

作为谈判专家,谈判到最后居然让王路暴跳如雷,誓要鱼死网破,要不是千钧一发间他狙击成功了,到时候整个大队都得跟着挨骂。

不过王路本身精神状态就不稳定,这也怪不了谈判专家。

边霁伸手递向董辽,董辽正站起来准备抬脚离开天台,一扭头看见边霁默不作声地伸手的模样:“干嘛?”

“拉我一把。”边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。

董辽瞪大双眼:“边霁,你起不来?”

边霁:“让你拉就拉,哪那么多话。”

“还狙击组王牌呢,跪姿一小时就不行了?都不脸红害臊,你脸皮真厚啊。”董辽话痨地吐槽着,伸手用力将边霁从地上拉起来。

边霁垂着眼缓了缓体力,没有做任何解释。他并不是跪久了起不来,而是在开枪的那一刻,他用掉了自己全身的力气。就算那枚子弹不是射向卜茕,他仍旧恐惧自己的半点差错。

对于卜茕,他再也不敢出任何差错了。哪怕大部分时间,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。

医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,整个医院都被戒严了。边霁从天台往下走,怕撞见太多路人,就从人少的安全通道走,董辽走在他前边,点头哈腰地应付暴跳如雷的队长。

“对对对,边霁就是不遵守纪律,目无尊长,恃才傲物,桀骜不羁!”董辽连声帮腔批评边霁,抱着装备侧身给上楼的病人腾道,又拔高了声音,“对啊!就是说啊!这人以为自己会开枪就了不起了!哪个男人不会开枪啊!”

边霁翻了个白眼,扛着沉重的88式狙击枪无语地盯着董辽的后脑勺。经过董辽身边的病人看到他们俩的打扮,侧目瞄了一眼,又见边霁手上扛着枪,吓得扭头就走。

一路被人围观,讨论,好不容易才下了六楼到楼底离开大楼,其他人也差不多都集合了。

队长黑着脸冲边霁招手:“边霁,你过来。”

董辽在边霁身旁幸灾乐祸地嗤笑一声,被边霁踹了一脚:“你刚说我的坏话我都记着。”

“我这不是帮你给队长灭灭火吗?”董辽瞪大双眼,小声哭诉,“边哥你不能记仇啊!”

边霁冷着脸看他一眼:“我这人,最擅长的就是记仇。”

“啊!”边霁毫无畏惧地往队长方向走去,董辽在他身后哀嚎一声。

“队长。”边霁走近队长,稍息立正敬礼,态度端正认真。

队长扯着从他领口和战术背心里漏出来的耳机和电线,质问:“我说任务完成了吗?就把线扯了。”

边霁抿着唇一声不吭。

“一挨骂就闷葫芦了。我叫你过来不是要骂你,刘教授说想当面感谢一下你。”队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。

边霁眉心微不可察地轻动,僵着脸眼神炯炯目视前方,大声回答:“保护群众的安全是我们的使命,不需要感谢。”

“就知道你这样说,所以已经替你接受谢意了。到时候医院要送锦旗,你要跟我一起出面收。”

边霁表情顿时收不住了,撸了把自己的短发,一手叉腰郁闷道:“别了吧……”

“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见,是来通知你。收队。”队长拍拍他的肩膀,打开警车坐了进去。

十几个出警的特警顿时迅速而整齐地收拾好东西,一一上车。只留下几个人留着跟医院处理后续。

队友拍拍边霁的肩膀,竖起大拇指:“射得不错。”

边霁翻了个白眼,耸肩甩开他的手:“去你的。”

董辽推着边霁上车,兴高采烈地说道:“边少,我给你想好锦旗的文案了,‘英勇神枪手一射,救下美少女一命’!”

边霁额头发紧,一个转身缠肘将董辽胳膊扭压得嗷嗷叫:“我看我现在送你去扫黄大队好了。”

“我说什么了嘛我!你这是淫者见淫!”董辽哀嚎道。

“边霁,董辽,干什么呢!”副队长从副驾驶探出脑袋来,怒喝道。

两人这才散开,面色不虞地上了车。

一个对手拍拍董辽:“你们俩怎么了,看着不太开心啊。”

“我开心,他怎么回事我不知道。今天跟吃错药一样。”董辽自己也觉得委屈。

他大约也知道跟人质有关,可是董辽嘴巴贫归贫,倒不会乱说话。

打完艰难的一场仗,所有人都因为高度紧张而累得疲惫不堪。边霁回到局里把装备上交入库后,去休息室洗了个澡,到点就直接打卡下了班,开着他那辆酷炫的重型机车,轰轰加速往第一医院赶。

上衣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,他猜到是谁的来电,有些无奈,却又不得不停下车,接起电话。

“喂,妈。”

边霁的母亲姓江,名秀敏,电话一被接起,她就劈头盖脸地问:“边霁,我让你今天去找茕茕,去了吗?你不要给我尴尬逃避,敷衍我哦!”

边霁无声地吐出闷气,摇摇头,回道:“妈,今天下午我们出警了,我才下班。”

“那你现在呢?”

“在路上。”

“哦,那就好。”母子关系一直有些尴尬嫌疑,江秀敏有些过意不去,顿了几秒又解释道,“边霁,妈妈不是逼你。只是……茕茕好不容易回浮城,我们这几年都没她的消息,突然知道她跟我们就在一座城市,妈妈有些近乡情怯,又怕茕茕对我还有埋怨。你从小跟她一起长大,你去跟她来个多年好友重逢,叙叙旧,然后委婉表达一下妈妈的歉意,你也跟她道个歉,然后请她来家里吃顿饭就好。”

边霁嘴角抿紧,一时间没有回答。沉默的空气中,只有车水马龙的嘈杂喧闹一一传入电话另一头。

“边霁?阿霁?人呢?”

“妈,你别叫我阿霁,难听。”

“哦,好。你理解妈妈吗?”

边霁眸色渐沉,跟即将沉入夜色的天际一样,深得看不懂心思。

“妈,卜茕从来没有埋怨你,你也没有对不起她。她这辈子最感谢的人是你,她永远也不会觉得你不好。”边霁说着,勾着嘴角自嘲一笑,“倒是我,才是她真正埋怨讨厌的人吧。”

“啊?”江秀敏有些意外,“瞎说,茕茕怎么可能讨厌你。她总是偷偷看你,我看她小时候暗恋你才对。唉,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有男朋友了。”

边霁轻笑,声音里带着点苦涩:“可能有吧。妈你别开玩笑了。开车不能打电话,我过会见到了就跟你说。”

江秀敏又叮嘱几句才挂了电话。

耳机内又响起欧美重金属摇滚音乐,边霁愈发烦躁起来,抬手将音乐静音。一个红灯,车子停在十字路口,边霁忽然间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,将额头靠在机车把手上,借着冰冷的金属冷静自己发烫到快要烧坏的脑袋。

卜茕……她醒了吗?醒了她会高兴看到自己吗?要是她真的有男朋友了怎么办?

近乡情怯的又何止是他妈妈一个人。边霁怯到都拿不稳狙击枪了。

再骄傲凶狠的毒蛇都有致命七寸,而天不怕地不怕敢怼领导的边霁,七寸之处只有卜茕一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