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查完死者和汽车，炎熠来到被警察临时征用的休息区，那群最先发现尸体的乐队成员正在那儿等他。他们都穿得比较朋克，长得也都比较狂野，但此时，他们脸上都带着惊恐的神情。

炎熠对这些人都不是很感冒，他把头转向一边，就看到了于傲的妹妹于微。只见她身材高挑，发育得极好，穿一身黑色紧身小皮裙，紧身裙更是把她勾勒得凹凸有致。只可惜，现在她双眼无神，满身血污，感受不到任何美感。

炎熠找了个位子坐下，也不急于问话，拿起桌上一叠询问笔录，随意地翻看。

“警察先生，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？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啦。”问话的是一个戴着耳钉、梳着爆炸头的青年。也许是被警察反复的询问折腾得疲惫不堪，青年有些耐不住性子地开口问道。

“快了。”这两个字算是炎熠的回答，他头也没抬，继续翻着笔录。青年吃了个闭门羹，识趣地不再说话。

炎熠用余光打量于微，只见她脸色苍白，坐在那儿一动不动，眼睛画着浓郁的眼线，如今都被眼泪冲花了。

当笔录翻到第八本的时候，络腮胡终于赶了回来，丢给炎熠一个本子，“你要的资料都在这里，里面还有些新发现，你自己看吧。”

炎熠接过本子，翻看起来。末了，他略有深意地看向于微。

“你和你哥哥的感情很好，是吗？”

于微有些茫然地抬起头，看炎熠低头看着资料，确定是在向自己提问后，她回答道：“是的”。

“于傲去年私自挪用公款达上千万，甚至惊动了司法查办。据说，当时你们公司的大老板，也就是你们的父亲也十分气愤，但最终于傲还是被释放，理由是他受人教唆并患有妄想症。”炎熠一口气将资料的信息念了出来。

“这件事当时都上报纸了，很多人都知道，并不是秘密。”于微不明白炎熠为什么提起这事，有些疑惑地说道。

“是，很多人都知道于傲挪用公款，还无罪释放，但他们不知道，当初于傲去医院鉴定妄想症，全程陪同的人就是你。”炎熠依旧低着头，看不出他的表情变化，但是话语之中却透着一股威慑感。

“所以”，炎熠继续说，“你能告诉我，他是真有病，还是装出来的？”

于微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，下一秒，这种表情消失之后，她又随即一口咬定，“我哥，他真的有病。”

“这里还有个信息，于傲本月初买入的黑色奥迪，有个特点，底盘可以随意升降，车尾空间更是宽大，购买于城东的4S店，而这家店的老板，经查实是你的前男友。所以，这也是巧合？”炎熠抬起头，对之前于微的回答不以为然，继续发问。

“我并没有去过那家店，对那里的老板就更不熟悉，如果真和我认识，那也绝对是巧合。”于微流利地回答着，眼睛却不再看向炎熠。

“于傲挪用公款且不学无术，他担任代理总裁一职，你负责各个项目的策划执行，却担任总裁秘书一职，看样子，你们家老爷子是有意把公司让他掌权，丝毫没你的份。如果我是你，一定心怀愤恨。”炎熠合上资料，看向于微，“如果这个哥哥不存在了，是不是情况就会不同呢？”

“你，你什么意思！”于微激动地站了起来，呼吸急促，胸脯也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着，完全一反刚才难过的样子。“我是在哥哥出事后才到现场的，哥哥自杀的时候，整个停车场只有他一人，这些，摄像头都拍得清清楚楚。”

相较于于微的激动，炎熠倒是淡定得出奇，“视频上是有个人举刀刺向自己，不过是不是于傲，无法确定，因为摄像头的清晰度实在有限，五官都看不清，根本无法辨认。”

“不是我哥还会有谁，那一地的血是不是从他身上流的，你们一查就知道了。还有，他身上的匕首也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。”于微叫嚣着，完全没发现周围几个看守的警察看她的脸色都变了。

“你怎么知道，匕首上只有于傲一个人的指纹？”这次提问的是络腮胡，显然，于微这个事后才出现的人物，对他哥哥的死似乎十分了解。

于微发觉自己说错话，有些紧张，“我，我是听别人说的，我有不在场证明，不可能是我。”

络腮胡转头看向炎熠，想听他的解释。虽然这些查找的资料，使得于微有了嫌疑，但她刚才的话也有理。虽说摄像头看不清面部，那一地的血怎么解释？经过化验，那的确是属于于傲本人的，而且还有躺在地上的尸体，难道凭空变出来？

“我要告你们诬陷，我要请律师来！哥哥的死我已经很难过了，所以我现在不再接受任何提问。”于微怒气未消，双手盘在胸前，重新坐回了位子上。

炎熠也不生气，左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，歪嘴一笑，眼睛刻意眯成一条缝，他看着眼前的女人，“Trueworld真是越来越没水准啦。”炎熠小声嘟嚷了一句貌似不相干的话。

然后，他继续说道，“其实你的计谋十分精妙，不过过于复杂，使得整个案件漏洞还是很多的。记住，有时候杀人简单点、干脆点，那样找到的证据反而更少。”

“你一直说我是凶手，好，那你说，我是怎样在不在场的情况下害我哥？”于微一反激动的情绪，忽然极为镇定地对炎熠说道。

“不在场？笑话，这场戏从一开始上演，你就在，而且还是你自导自演。

“首先，车在经过道闸栏重新启动的时候，有个明显不自然的颠簸，貌似是发动机或底盘有问题，但这是辆新车，按理说不会有这么低级的故障。我检查车底的时候，发现底盘是升起来的，发动机也没有损坏。

“后面我检查于傲的身体，发现他的耳朵里流入了几滴汽油，身体其余处还有轻微擦伤，当时我也很疑惑，汽油和擦伤是从哪儿来的，直到于傲身上的匕首轻轻一碰就掉到了地上。

“那时我才醒悟，按理说刀插进结实的肉里，拔出来是有相对阻力的。那匕首会那么松，是因为伤口的皮肉太松弛，匕首只是被插进了原本就存在的伤口里。而且另外一点，那个伤口表面的血液大部分已经凝固，这和死亡的时间也不相符。”

炎熠站起身，目光如炬地盯着于微，她在每听到自己说一句话，脸色就更惨白些。

“你知道门卫10点交班，也知道停车场入口的摄像头只能拍到车的背面，所以，今晚坐在驾驶位驶入停车场的人，是乔装好的你。已死的于傲，他早被你固定在车尾底部。

“因为车底负重造成了启动颠簸，而于傲身上的汽油和擦伤，也是那时候弄上去的。你把车停进了事先就准备好的位置，利用摄像头的低清晰度以及你哥哥患有妄想症这一点，作出了一连串自杀的行为。”

“等等，”络腮胡打断道，“但是她自己要怎么脱身？还有，视频里如果是她，她身上也没有伤痕，地上那些血迹又怎么解释？”听着炎熠的解释，络腮胡不禁发问。

炎熠慢慢踱步到桌前，面向络腮胡，用手指指了指脑袋，作出一个请你思考一下的动作。

“血的话，应该是在于傲被杀时，就被抽了一大袋。于微的身高和于傲相近，只是偏瘦，她乔装后将血袋紧缠在自己身上，正好弥补了身材的偏差。捅自己也只是做样子，把绑在身上的血袋刺破。你以为她今晚为什么要选紧身裙？我猜也是为了换装的时候便利。至于她是怎么脱身的，大胡子，凭你也应该可以猜到吧。”

络腮胡仰头回忆视频里的画面，“难道说……”

络腮胡整个人忽然一愣，猛地望向那几个早已面如土色的乐队成员。

炎熠看着于微，继续说道：“他们看似是在拦住激动的假于微，实则是借故挡住摄像头。这段时间，躺在地上的你已经换装，并把车尾底下的于傲拖了出来，在他身上重新插进匕首。

“做好这些，只要等那个假于微冲进来，你再假装扑倒在于傲身上并被拉起，这样，即使你身上沾有血污，尸体被发现移动过，只要你一口咬定自己的举动是因为情绪激动，想见哥哥最后一面，警察也拿你没办法。”

炎熠又看了看外面停着的车辆，“至于你乔装穿的衣服和沾有你指纹的那把匕首，应该还没来得及转移。奥迪车是与案件有关的车，肯定不能藏，这些东西体积又不大……”

炎熠眯着眼睛，把视线移回于微的身上，“既然你们是乐队，那应该有装乐器的盒子。”

炎熠顿了顿，走到络腮胡跟前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。

络腮胡本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捏着下巴，在听分析，看炎熠此时向自己走来，也是一愣，随即连忙称赞道：“没有做任何化验就做出这样的分析，真是太妙了！”

炎熠黑着一张脸，“这我知道，但现在你是不是应该派人去检查下他们的车？”

络腮胡反应过来，赶忙点头如捣蒜，“是，是，检查他们的车。”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，“小刘，小张，检查那帮乐队家伙坐的车，搜仔细来，特别是那些放乐器的盒子柜子。”

炎熠倚靠着门，络腮胡带领人忙碌着。

炎熠远远地看着，抽丝剥茧后，他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，胸腔反而有些压抑。他摇了摇头，赶走这种情绪，转身看向还在房里的人，于微还是一动不动，从他开始破解案情之后，她好像就再也没讲过话。

“我会消失么？”冰冷的声音响起，于微没有任何表情，淡淡地问道。

炎熠看了她一眼，没有回答。

“你知道么？这个世界我只活了8小时。”于微继续说道。

“不能用‘活’字，你仅仅是存在了8小时。”炎熠机械地补充道。

于微叹息了一声，端详起自己纤细的手，然后慢慢地把手放在桌上，摩挲着桌面细细的纹路。她像是对炎熠说，又像是对自己说，“你看，我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桌子的纹理；你看，我能哭，这眼泪来自于我心里的悲凉；我能看，能想，能触碰，这感受是那么真实……”

“你的一切感受来自于程序的定义，和真正的人类不同。”炎熠在平时在任务里很少说话，但今天他的心情很烦躁，话也跟着多了起来。

门外的脚步响起，打断了于微和炎熠的对话，络腮胡急冲冲地跑了进来，脸上挂着兴奋的模样，“找到了，都找到了，乔装用的西装和匕首，都藏在装小提琴的盒子里。”

听到络腮胡的话，炎熠长舒了一口气，“所以，可以结束了。”说完，他的右手已经向腰间掏去，转身之后，一把漆黑的枪已经握在手里，指向于微。

“还有什么要说的？”他的枪口抵在于微的额前。

看着眼前的枪，于微最后一次鼓起勇气道：“即使我们拥有人类所有的情感，也不能有一个存在的空间么？”

炎熠有那么片刻的迟疑，但她没有等到答案，“嘭”的一声枪响，子弹穿过她的身体。于微那张还有些许期待的脸，瞬间定格在了那里，没有血流出来，她的身体反而开始发光，最后如同碎玉般裂开，化作了一个个光点，消失在空中。

紧接着，房间里坐着的那几个朋克青年、门外的警察，他们一个个都和于微一样，化成一颗颗的光粒消散开来。周围的建筑也开始崩塌，像素颗粒般一点点瓦解殆尽。

炎熠转过身，面无表情地看着后面站着的络腮胡。大胡子走向他，带着一脸憨笑。一只宽大的手掌搭在了炎熠的肩上，

“又要说一次再见了。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，到底是该把你当成我的好友、搭档，还是敌人……”大胡子用力拍了拍炎熠，脸上依旧是温暖的微笑，“虽然总是输，但依旧很开心看到你每次都能活下来，真心的。”

炎熠有片刻的出神，随即又仿佛被那微笑灼伤，扭过头去。络腮胡的身体慢慢变淡，发光，消散。炎熠肩膀上的重量也随之消失，脸也重新恢复一贯的冰冷。

周围的一切已经坍塌干净，此时，炎熠站在一个虚无的空间中。

“有些东西一旦超出了掌控，就变成了危险。没人愿意去赌这种未知，是善意，还是恶意。”从虚无深处传来一句突兀的话语，像是解释，又像是劝说。

“我累了，送我回去。”炎熠打断那句话，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，那样会使他头疼。

热水倾泻而下，白色的热气瞬间充满了整个浴室，炎熠站在水下，任由水冲洗着自己的脸和身体，这种微烫的触觉，让炎熠紧绷的身体得到了很好的放松。

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，忽然想起络腮胡消散前说的话：虽然总是输，但依旧很开心看到你每次都能活了下来，真心的。

他心里有一丝道不清楚的不快，嘴上却说：“明明就是些程序代码。”他摇了摇头，甩开无聊的想法，不想这片刻的放松也被打扰。

冲完澡，他也懒得擦水，随手一条浴巾裹住下身，就走到冰箱处去拿啤酒。冰凉的液体刚刚灌进喉咙，门就嘭的一声被打开，他的毛巾也十分挑时候，在这时滑落下来。

“炎少，安总找……啊啊……”春华站在门口，剩下的话硬是没说完，因为吃惊，一个“找”字硬是拖音拖成了“啊”，音调也上高了八度。

“羞死人了。”门口的女孩一手捂住眼睛，一手比划着，脸也涨成了猪肝色。

炎熠抓起地上的浴巾，没好气地说：“喂，你跑我房间来，就是为了让我听你鬼叫的？”炎熠看着这个冒冒失失的人，丝毫没有好脸色。

“不、不是，安总找你，要你去一趟。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，春华显得有些窘迫，说完话就慌忙退出门外，还不忘把门带上。

穿戴整齐后，炎熠走在透明的玻璃通道里，看着外面如蜂窝般密集的强辐射干扰装置，感慨万千。

这里是蓝堡，人类最后的集居地。10年前，机械智能的探索和发展，把人类推向了一个科技的巅峰，人类开始想要代替上帝的角色，在虚拟中创造完整的世界和想要的人生。于是他们开发了一个系统，取名为Trueworld。

这个集世界顶尖技术为一身的系统，能够自我学习，并能自动更新旧的程序代码，用新的程序替代。

一开始，大家都很兴奋，纷纷在虚拟空间里重塑自己的人生。可不知何时，Trueworld出现了自我意识，它认为自己不是机器，而是一个生命体，它开始拒绝人类的管理，并且扭曲设定的程序，逐步创建属于自己的领域，还并侵占人类资源。

人类这时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，一度想要关闭它，但为时已晚，人类只好修建这蓝堡，与之抗衡。

每隔一段时间，蓝堡就会与Trueworld对接。Trueworld以无数个平行维度世界为单元而存在，所以每次对接，蓝堡会将战斗队员的意识进行转换，送入其中的一个世界，队员的任务就是要破解这个世界的秘密。一旦破解，蓝堡的病毒程序就能与平行世界对接，然后再对其破坏，以这种方式，进而一点点瓦解Trueworld。反之，如果破解失败，队员的程序将被吞并，意识也永远无法回到现实中来。

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，被还存活着的人称为“神的游戏”。想到这儿，炎熠有些悲伤，不知那些曾经与自己一起执行过任务的战友们，如今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