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味汤馆之诡村

https://rs.gus8.cn/18/01/20/09/4763bFxN.jpg" >

1

这是个很偏僻的村子,一座又一座大山连绵不绝,隔绝一切外来先进文化,保持着古老原始的生活方式。虽然生活贫穷,但村民善良淳朴,整个山村安宁祥和。

后来村子里陆续有人出去打工挣了些钱,年轻力壮的小伙们都赶着往外跑,想着挣些钱回来修间大瓦房,娶个漂漂亮亮的姑娘传宗接代。

小伙子们想得好,姑娘们也有想法。大腊村山好水好,养出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,随便挑一个出去都是出水芙蓉。

这些年来,村里的姑娘不到适嫁年龄就被父兄张罗着嫁到大山外边去,一来聘礼丰厚,二来姑娘本身也能过得滋润些。于是姑娘越来越少,未婚小伙子越来越多,娶不着媳妇的人家都愁白了头发。

大概是早上七点左右,大腊村仅剩的十几个姑娘们聚集在一块儿,同往常一样去河边洗衣服。此时朝阳已经升起,从山顶投来万丈霞光。赤足的姑娘们踩在滑溜溜的青石上,欢声笑语在波光粼粼的河面飘荡。

那具尸体,就是那时从石头缝里掉出来的。

充血的双眼惊恐地瞪大,被凌乱发丝稍掩盖的脸部皮肤似乎被什么啃噬过,坑坑洼洼血肉模糊。下巴也脱了臼,嘴角大大裂开,以不正常的幅度垂落。

姑娘们的凄声尖叫划破大腊村宁静的长空,一场腥风血雨就此慢慢拉开帷幕。

死者是东边村头姓张的中年大汉,年轻时死了媳妇,因为家里太穷,十里八方没姑娘愿意跟他过日子受苦,他也一直单身到四五十岁。由于本人长得肥头大耳又秃顶,人称张肥秃。

张肥秃的死起先还未引起村民们的重视,这人平时就爱喝点酒,一醉了就撒酒疯,不是抡起板凳、棍子打人,就是到处调戏别人家媳妇,曾经还强奸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。那寡妇也是个贞洁烈女,被侮辱后转身就投江自杀了,张肥秃反倒跟个没事人一样,日子过得更潇洒了。

村民们一直敢怒不敢言,只鉴于村长是他亲叔叔,得罪他没好果子吃。所以等尸体被捞上来后,大家表面上说可惜可惜,实际上转过身就乐开了花,暗道老天有眼,恶人自有恶报。

张肥秃的死被归于意外,酒后不慎滑入河里。至于尸体变成那副模样,可能是被河里的鱼虾咬了。村民们都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,但想到张肥秃平日里的恶行,没人想替他出头。

就在众人以为风波平息后的第三天,某个猎户上山打猎,看到自己前阵子设置的陷阱被什么动过,以为是猎物上钩,结果拉开铁网一看,里面躺着的不是猎物,而是一具腐烂多时的尸体,面目全非,比张肥秃死得更恐怖。消息传回村子后,各家各户都炸了锅,生怕是自家人遭了殃。

大腊村技术落后,没法靠基因鉴定判断死者身份,还是村长把全村人召集起来,逐一清点人数,才知道死的可能是孤寡老人李老汉,

跟张肥秃不同,李老汉是大腊村有名的富足人家,年纪轻轻就出去闯荡,不知靠什么法子挣了大钱,在村子里修起一栋别墅似的洋房。他后来又当过村支书,在村子里颇有威望。

不过李老汉年轻时虽然娶过好几个女人,但就是生不出孩子来。前些年他老伴死了后,就剩下他一个人,日子过得好不自在,闲暇时提个鸟笼四下溜达,听听戏喝喝茶,潇洒得让人妒忌。

李老汉的死惊动了乡镇派出所,大腊村和其他几个村合归为一个镇,都属乡镇派出所管辖。之前张秃顶那事被村长给压了下来,说是传扬出去对村子名声不好,本来村子里姑娘就少,出了这么一档子事,哪还有其他村的姑娘敢嫁进来?

大腊村贫富差距悬殊,有的人家富得流油,有的人家穷得锅都揭不开,就算为了那些娶不上媳妇的人家着想,这种丑闻也不能传扬出去。但是如今李老汉死得不明不白,蒙混不过关了。

谁都知道,李老汉腿脚不方便,鲜少去崎岖不平的地方走动。这样一个人,怎么会突然死在极难行走的深山里?是仇家把他弄到那去的,还是他自己为了什么事上山,不小心摔坑里被捕兽夹夹断腿22">派出所的人来看了几次,奈何一直混吃混喝的当地员警压根就没任何专业能力,一碰上这种案子,跟普通老百姓一样,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
2

第三个人死的时候,所有人都坐不住了,特别是村长,因为死的是他大儿子王德森。这次村长没有考虑面子问题,直接到了县城里找到他家小儿子——公安局副局长王德淼,大腊村唯一混得人模人样的村民。

警车乌拉乌拉开进这个山沟沟里时,车身都被泥水糊得看不出原本样貌,不过这也不妨碍整个乡镇的人携家带口赶来凑热闹。

浩浩荡荡的警察一行沿着羊肠小道走进村长他家,发现大红横幅从院子里的枇杷树上直拉进屋里,上书“欢迎王局长回乡”等大字,围观群众更是把院子挤得水泄不通。他们刚坐下,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就响起来,颇有几分办喜事的气氛。

王德淼有点尴尬,“爹,大哥刚去不久,哪能弄得这么喜庆呢?”

村长也跟着叹口气,“我当然知道,这不是乡亲知道你要回来了,非得叫挂上吗?”

寒暄几句后,随同的员警们开始分头调查,其中一个漂亮女性引起村长等人的注意。

女性对这个封闭山村的人来说实在太漂亮了,村里人都觉得她比戏文里描绘的仙女还要出众。

“德淼啊,这姑娘是?”村长问。

女性戴上医用手套,先一步笑吟吟自我介绍,“村长您好,我姓孟,叫寂燃,是王局手下的法医。”

村长不懂什么是法医,但听她说是王德淼的手下,不知怎么突然就很高兴地搓着手道:“德淼的手下啊,很好,很好,非常好!”

王德淼很疑惑,他从来没在局里见到过这位女性,甚至在村长提醒前,压根就没注意到她。他本想说不认识,但一看到女性那双深邃如夜的眸子,不知怎的,脑子里不断冒出“她是我们局的人”这个念头,跟着不由自主地点点头,“对,她是我们局的法医,专门解剖尸体的。”

此话一出,无疑似在围观群众中扔下一颗深水炸弹,激起千层浪花。这些人讲究入土为安,保持尸体的完整性极为重要,在要求实行火葬的现在,大腊村包括这大山里每一个村落都暗地里进行土葬。现在王德淼要把人尸体切开,无疑犯了最大忌讳,村民怎么也不同意。

一番争执下来,王德淼也有些生气,他身居高位多时,不过是看在大家乡亲一场的份上,尚能好言相劝,哪料村民们越发得寸进尺,到最后差点跟办事员警打起来。

王德淼脸色越来越难看,最后大吼一声,院子里立马安静下来。虽说要解剖自己大儿子,村长心有不甘,但在王德淼的劝说下,最终也松了口。

王德森死得很蹊跷,是喂猪时在自家猪圈里死掉的,潲水洒了一地。他浑身没有任何伤痕,但面部表情很是狰狞,像是看到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,被活生生吓死的。有人说王德森可能死于心脏病,可这人平素身体健康,感冒发烧都少见,初冬时节还能光着膀子上山砍柴,这种说法站不住脚跟。

办事员警中分出一批去村里调查,看有无跟王德森结怨的仇家。不过经过剖尸一事,村里人对员警们都抱有敌意,问起话来不是爱答不理就是冷嘲热讽。

村长带王德淼和孟寂燃等人去看尸体,一路上,看到孟寂燃的男人们无一不投去惊艳的目光。村长看在眼里,悄悄跟上王德淼问:“那姑娘有啥背景没?你得弄弄啊,这可是好货……”

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,但王德淼知道自家爹在说什么,想到大哥还尸骨未寒,顿时有些烦躁,“最近风声紧,再说吧。”

尸体被安置在堂屋里,王德森的媳妇女儿在旁边哭得肝肠寸断,村长白发人送黑发人,心里也十分难受,走进屋里就开始默默垂泪。

为了不影响调查进程,王德淼让无关人员都先出去,等尸体解剖结果出来再做打算,而变故就是那时候发生的。

最先发现异常的是王德森媳妇,她好像看到尸体手指动了下,还以为是自己眼花,恰巧王德淼让大家出去,她也没多想,拉起女儿就走。

其他人都跟着往外走,突然听见背后传来死者媳妇和孩子凄厉的哭喊声。他们急急忙忙转头,看到王德森的手居然从棺材里伸出来,死死拽住他女儿的脚踝。

本该动弹不得的尸体直直从棺材里挺立起来,瞬间变白的头发疯狂地长,直拖到地面。年幼的女孩早被吓蒙掉,任尸体拽着她脚踝在空中晃来晃去,连哭声都没了。

王德森媳妇像个疯婆子似的哇哇大叫,看到女儿有危险也顾不上恐惧,扑上去对着尸体又抓又打,被尸体抬起一脚踹飞,落到墙角没了动静。

“僵……僵尸啊……”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声,恐惧顿时蔓延在整个堂屋内,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没法动弹。

就在王德森尖锐的獠牙即将刺破他女儿喉咙时,一直默然注视这一切的寂燃身形一晃,手中解剖刀轻轻一扬,瞬间割掉尸体头颅,并接住下坠的女孩。

在场众人中就数村长和王德淼见多识广,胆子大上许多,最先反应过来。但等他们回神,寂燃和女孩都不见了踪影,反倒是倒在地上被割掉头的尸体又有了动静。

惨白到几斤透明的皮肤下有白色蛆虫在蠕动,从王德森断掉的脖颈处一条接一条钻出来,很快像胶带一样将断裂的脖子脑袋连接起来,等伤口愈合,它们又钻进皮下,在血肉里爬行翻滚。

眼看尸体摇摇晃晃又要站起来,王德淼掏出警棍连连往尸体身上打,破口大骂,“妈的,一个两个都傻了是吧!都给老子往死里打呀!”

众员警这才如梦初醒,手忙脚乱拿出警棍对准尸体一通乱揍。被砸到头的尸体脑浆四溅,脸部皮肤混着白色蛆虫窸窸窣窣地掉落,直到整张脸不见血肉,只挂满串串蛆虫,青苍色獠牙撑破嘴角,指甲也跟着变硬变黑,往柱子上一拍立马留下深深的痕迹。

3

似乎不愿再庇佑这个曾被称作桃源的地方,太阳早早从山头落下去,黑暗渐渐将山野笼罩。

六点左右,广播照常响起。在山坡上劳作的村民收拾好农具,结束一天的劳作。

“他大婶,赶着回去给你家孙娃子做晚饭哩?”扛着锄头的村民对着前面的人大喊。

“哪个说不是呢?我家那俩狗崽子才五岁,哪像你家娃,都能上灶头了!”胖大婶停下来,她嘴上这么说,疲惫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。

附近几块地的村民都聚过来,说说笑笑一起回家。

“哎呀,老天爷再不下雨嘛,饭都没得吃了。”有人抱怨道。

胖大婶接茬,“可不是,老天爷就是要跟我们这些庄稼汉过不去,有啥法嘛!”

路过坟地时,胖大婶隐约看见大树边的坟地上有东西在晃动,远远看去像个人影子。

“狗子他爷,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啥?”

几个人顺着她指的地方望过去,果然有人在那边,只是那边都是坟地,哪有什么活人?要说上坟,现在这时节也不适合。

年轻点的汉子眼力好些,不确定道:“好像是在朝咱们招手哦……”

有人开玩笑道:“李老汉和张肥秃不都埋在那边的?莫不是变成鬼了?”

女人家最怕这些,胖大婶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,嗔道:“莫乱说,怪吓人的。”

就在他们说话之际,那“人”径直朝他们走过来,步履十分缓慢,身形摇摇晃晃,像意识不清的醉汉。

年轻汉子赶忙迎上去,边走边喊,“是哪个?是不是酒喝多了,咋个跑坟场耍哦?”

然而他脸色戏谑的笑容仅维持不到十秒,立马惊慌失措,转身大吼,“有问题,快跑!”

胖大婶等人齐齐一愣,身体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,就看年轻汉子胸口开出一朵血花,一根纯黑色的指甲穿透他的胸膛。

他身后是那个“醉汉”,是一具脸上挂满白色虫卵的“尸体”。

胖大婶绝望地喊:“这个是李老汉……”

李老汉身上穿的那身寿衣是全村人凑钱买的,下葬那天,还是胖大婶和其他几个村妇给帮忙换上的。那双原本被捕兽夹夹断的腿不知怎么接连在一起,勉强能够走动。

李老汉那双浑浊的眼珠子不甚灵活地转了几下,有蛆虫从眼角爬到进去,很快啃噬了眼球,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。

“妈嘞,鬼呀!”

几个人扔下农具惊恐逃窜,跑在最后的胖大婶一不留神被荒草勾到脚摔在地上,伸出手朝他人的背影使劲挥动,像是要抓住最后的希望,但喉咙里因恐惧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能大张着嘴巴喘气,眼睁睁看着其他人飞奔逃走。

李老汉的尸体离她越来越近,胖大婶疯狂摇头满脸泪痕,抓起地上的泥土草屑朝李老汉撒去,嘴里哇哇大叫,“走开,走开……”

李老汉扭了下头,蛆虫因这动作掉了一些在地上,沿着胖大婶的脚爬上她脖子。胖大婶眼白一掀,昏了过去。

李老汉立在原地没有动弹,等待下一步指令。

等黑夜完全降临,他身后的坟场燃起缕缕蓝火,坟坑里不断传来击打撞击声,泥土从地下涌出,露出或新或旧的棺材。

“砰砰砰!”

所有棺材都在同一时间炸裂,无数死尸从坟坑里爬出来,有还是新鲜的,有的腐烂得厉害,只剩森森骨架。一颗雪白的头骨被死尸的脚踹来踹去,懵逼过后失去方向,不知该往哪滚。

漫山遍野的尸体朝大腊村蜂拥而去,惨叫声在寂静山谷中接连回荡。

寂燃将全村小孩转移到安全角落后,径直回去找村长。好容易逃出堂屋的村长等人面对刀枪不入的死尸大队,直接跪倒在地上。

林佑彤坐在村长肩膀上戳他脑门,以恨铁不成钢的悲愤语气道:“叫你们火葬你们不听,叫你们不响应国家号召,这下傻了吧,傻了吧!”

估计是顾忌这小女鬼的煞气,周围死尸不敢靠得太近,村长等人反而安全了。

看见寂燃的身影,林佑彤赶紧跳过去,“大妈,接下来要做什么?”

她一离开,死尸们立即朝村长等人扑去,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。

寂燃随手扭断一个死尸的脖子,用佛光将其净化,“去找鬼。”

“去哪找?”

寂燃道:“一个能将全村景象收入眼中的地方。”

4

南面最高的那块山坡上,黑色影子盘腿坐在草上,听到村民传来的哀嚎,乐得哈哈大笑。

没有忽略背后多出来的两道身影,黑影笑够了才说,“地府的人来得可真快,是想救这些人?不过现在也来不及了。”

“我对救人渣没兴趣。”寂燃翻开笔记本,“陈绝,原警队队长,63岁,卒于三月前早上四点,死因,自杀。是你没错吧?”

陈绝拍拍大腿站起来,月色下,依稀可见是张满是沧桑的脸,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。

“当然是。”

“尸虫是谁给你的?”寂燃单刀直入。

“我死的那天,有个人说要是真的恨他们,可以用尸虫来报复。”陈绝习惯性摸摸口袋,却没摸到常年随身携带的香烟,双手也就顺势插进口袋里。

寂燃微蹙眉头,“也是他把你藏起来的?”

“对。”陈绝供认不讳,转头去看被死尸覆盖的大腊村,语气阴森,“那个人说,他能帮我逃脱鬼差的搜捕。至于报仇,只要把尸虫寄生在死尸身上,就能操纵所有尸体,帮我杀人,做我这个鬼魂做不到的事。”

那些尸体上的白色蛆虫,是连阎王爷也拿它无可奈何的地狱特产——尸虫。尸虫生长在三途川一带,因长久以来接收无数怨气,使其自身体内也蕴藏巨大力量,一旦寄生在尸体上,就能控制死尸一切行动,并且生命力顽强,砍断一条就能分裂成无数条,令鬼差们最为头疼。

更重要的是,寄生于尸体后的尸虫不能强行毁灭,否则会连寄生者灵魂一并清除,即使那灵魂已投胎转世。

“那个人是不是还跟你说,要搜集足够的怨气,才能使尸虫存活率在人间大大提高?”

“但是大腊村的怨气不够,枉死的人太少了,我不得不亲自动手。”

他化作厉鬼,先后杀害张肥秃,李老汉和王德森,加上这三个人,怨气足够尸虫在此地繁殖产卵。

林佑彤不解道:“你生前到底被怎么了?就算对杀你的人有怨气,也不至于拉着全村人陪葬吧?不对,你是自杀的。”

陈绝咧开嘴角笑了,一条体积比其他尸虫大几倍的虫子从他嘴里爬出来,被他用手指捅回去,又有几条小虫子从耳朵里冒出来掉在地上,他随意捡起来,扔嘴里吧唧吧唧地嚼。

林佑彤顿时觉得想吐,这种久违的感觉真让鬼怀念。

“大腊村的人,拐走了你的孩子是吗?”寂燃出声道。

陈绝一直淡定的面具终于皲裂,“你知道?”

“别太小看阴间情报网,”寂燃叹口气,“后山的地窖里都是些被从各地拐来的女孩子,至少有三十个。”讽刺的是,村民们为藏匿女孩们修建的隐秘地窖,成了现在大腊村唯一没被死尸侵入的安全地带。

陈绝点头,“没错,可以说这整个大腊村,都是人口贩子。”

“怎么可能?”林佑彤惊呼。

“没什么不可能的,人一旦狠下心来,再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。有烟吗,鬼能吸的那种?”

寂燃凭空一捞,将手里多出来的烟盒扔给他。

陈绝熟练地打火,把过滤嘴塞嘴里狠狠吸了一口,再过足瘾般吐出烟圈,青色烟雾袅绕升起,在空中呈云朵状散开。

“我变成鬼后,杀的第一个人,其实是我女儿,我这辈子最爱的霖霖。”

5

陈绝曾经是个警察,和同警察局的警花妻子是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。两人结婚晚,三十多岁才生下可爱的女儿陈霖。如果不是某次缉毒任务中,陈绝妻子中弹身亡,这个家庭的欢笑声,会持续得更久。

母亲去世那年,陈霖只有五六岁大,陈绝也没再娶,靠着对妻子的思念独自拉扯女儿。一晃十几年过去,陈霖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,她本身也很优秀,性格开朗努力上进,后来还顺利考上西安交大,跟陈绝感情也很好,常撒娇说以后不嫁人,要陪爸爸一辈子。

陈绝觉得自己一生也算圆满了,就等女儿毕业后有个好工作,嫁个体贴优秀的老公,再等自己退休,靠退休金过活,也不给谁增加负担。要是女儿女婿不嫌弃,他就帮忙带带孩子,让小两口没有后顾之忧。

想象中的美好生活让日益老去的陈绝做梦都会笑醒,半夜里起来睡不着,他就噙着笑,借着台灯微弱的灯光,靠在床头翻妻子和女儿的照片。女儿是他全部精神支柱,他实在不敢想象,失去女儿后的痛苦。

但是那一天发生的事,让陈绝的世界都塌掉了。

刚毕业的陈霖去大公司面试,末了打电话报喜讯,说被当场聘用,工资待遇十分优渥。陈绝很高兴,早早下班回家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。然而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,早该到家的陈霖还没回来,电话也处于关机状态。

陈绝坐不住了,直觉女儿出了事。陈霖一向乖巧,要去哪都会先给他打招呼,晚上更是不超过十一点就回家。可是不到二十四小时,不具备报案条件,陈绝急得披上大衣沿路去找,可一天一夜过去,报了警立了案,还是没有陈霖的消息。

局里同事都劝慰他不要太着急,说不定小姑娘是心情不好,或者叛逆期到了玩失踪,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。只有陈绝知道,这种可能性多么微乎其微,他的女儿有多乖巧懂事,没人比他更清楚。

几个月过去,陈绝早辞掉工作,找遍女儿可能出现的每个角落,终于被他查出线索。

线索是一个流浪汉提供的,他说某天晚上他喝多了躺长椅底下睡觉,恍惚间看见一个女孩子被拉进马路边上的一辆面包车里。那路段比较偏僻,周围都没什么人,监控又坏了,所以警方一直没查出来。

拥有多年办案经验的陈绝确信,女儿是被拐卖了。

是被卖进山里给人当媳妇,还是分割器官卖……陈绝不敢多想,靠着线索一路追查下去。

功夫不负苦心人,在女儿失终两年多后,他终于找到大腊村,这个表面上民风淳朴的地方。

为了不引人怀疑,他装作外来旅游者,借故住在某户人家家里。

那户人家收了大额房钱,心花怒放,戒心消除了大半,赶忙给陈绝安排好房间。

晚上陈绝陪男主人喝酒,男主人是个秃子,人称张肥秃,喝高了后脑门充血口无遮拦,说别看他这样,家里有好几个女人排着队给他生孩子。

陈绝当下就起了疑心,不动声色地刺激他,说这种事绝对不可能。张肥秃被逼急了,拉起他就往地窖里走,非要他亲眼看看。

农村里每家每户都有个窖子,储存红薯一类的农作物过冬,陈绝去的那个窖子里,没有红薯,却是几个被锁链拴着的大姑娘。那些姑娘跟陈霖年纪差不多大,身上光溜溜的,连件贴身的内衣都没有,私密部位裸露在外,个个瘦骨嶙峋,手臂大腿细得跟竹竿似的,看起来一折就断,皮肤也因长时间晒不到太阳呈死白状。

张肥秃举着火把,得意地炫耀,“看到没?全都是老子的婆娘!”

跳跃的火光在一张张惊恐的脸上晃动,女孩们像看见猫的老鼠,受到惊吓后撇过脸去呜呜低叫,手脚蜷缩起来挤成小小的一团。

大概是被姑娘们的可怜模样激起施虐心,张肥秃哈哈大笑,单手撑地跳下窖里去,随便扯住一个姑娘的头发拉到身前肆意发泄……

姑娘们绝望的眼神像刀子割在陈绝心口上,他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打死那个畜生,但那样必定适得其反。他咬紧牙关,强忍住鼻头的酸意,转过身去抹了几下眼泪。

但女孩无助的啜泣让一个警察实在无法忽视,等陈绝回过神来后,他已经捡起石头把张肥秃砸晕了。

就这样,在地窖里,酒醒后的张肥秃老实交代了一切。

他坦白,大腊村最早干起人口贩卖这行的是李老汉,在他的带领下,村长一家也干起这见不得人的勾当。王德淼就是他们一手栽培出来,花大价钱送上副局长宝座的,有了这个头衔,他们办起事来方便太多。大腊村偏僻,卫星地图上都找不到这个山旮旯。但人多口杂,消息怎么也会走漏。

跟着村长参与人口贩卖,因此发家致富的大有人在。也有村民怕缺德事干多了遭报应,宁愿守着几亩田平淡过日子。

有跟村长家关系好的,说不定能以便宜价弄几个卖不出去的“残次品”玩玩,张肥秃就是其中之一。

陈绝把女儿照片拿出来,问张肥秃认不认识这女孩。张肥秃眯着眼瞅了下,说认识。

陈绝心里咯噔一下,整个人激动起来,拎起张肥秃的衣领大吼:“她在哪?我女儿在哪?”

张肥秃被他眼里的暴戾吓得不轻,赶紧交代,这个女孩因为太漂亮了,就留给村长父子享用,等以后玩腻了再拖出去低价贱卖。村长父子表面看起来文质彬彬,其实在某方面很残暴,被他们玩废的女人都有好几个。

听到自己女儿遭受如此折磨,陈绝恨不得立马杀了村长父子和眼前的男人。但作为警察,他还保留最后的理智,希望能将这些畜生们绳之以法。

得到女儿下落后,陈绝把张肥秃捆起来关在地窖里,拨通110报了警,并告诉女孩们,很快就会有人来救她们。

6

陈绝是在村长家二楼的卧室里发现女儿的。他从水管爬上去,透过窗户看到思念已久的女儿赤身裸体躺在床上,无神的双眼愣愣盯着天花板。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骑在她身上,哼哧哼哧地吼着,像条发情的野狗。陈绝肝胆俱裂,跃进房间里一把掀开男人,再提起床柜边的花瓶狠狠朝男人脑袋砸下去。

等男人失去意识,陈绝赶紧拿床单把女儿裹住抱在怀里,“霖霖不怕,爸爸在这,爸爸会保护你,别怕啊……”

良久,陈霖眼珠里转了几下,断断续续说出几个字,“爸……爸,爸爸……”

陈绝眼泪一下子涌出来,抽抽鼻子勉强笑道:“不怕,爸爸带你回家,我们马上就回家。”

他先是把床单撕成碎条,缠在陈霖身上把她吊到楼下,自己再攀着水管爬下去,然后把女儿背在背上,想趁着夜色逃离山村。

雨越下越大,道路湿滑,到处是泥泞水坑,陈绝背着女儿越发感到力不从心,数次栽倒在泥坑里,又数次爬起来继续前行。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女儿的生死,他什么都可以不要,只希望女儿能活下去。

但是大腊村的人没给他这个机会。

发现儿子被人打昏,女人不知去向,恼羞成怒的村长半夜三更冲到广播站,用大喇叭吵醒全村人,要大家齐心协力把妄图逃跑的女人抓回去。

很快,陈绝被人追上,围堵在村口。

全村人都漠然看着村长使劲踢打外来男人。

“妈的,差点害老子坐牢!你要救你女儿?那老子就让你亲眼看看,那小骚蹄子是怎么被人上的!”村长一改平时慈祥的面孔,面色阴冷似鬼魅,招呼几个汉子上前“伺候”陈霖。

即使被折磨许久,陈霖脸蛋依旧漂亮,村里其他男人早就垂涎欲滴,只碍于村长威势,不敢轻举妄动,现在得了指令,都跟饿狼捕食般冲了上去。

“不,不要啊!”眼见女儿被侮辱,陈绝目眦欲裂,被打折的腿脚无法支撑他移动到女儿身边,只能疯狂地在泥洼里挣扎,朝围观村民寻求帮助,“不,求求你们,救救我女儿,我什么都给你们,救救她,救救我女儿……啊啊啊……”

一个父亲绝望的呐喊久久在大腊村上空回荡。有的村民们于心不忍,却不敢站出来。参与人口贩卖的人怕坐牢枪毙,没参与的人怕得罪村长一家,以后讨不着媳妇。所以陈绝只能跟蛆虫一样在地上蠕动,好容易靠近陈霖一点又被村长踹翻,一次又一次,肋骨都被尽数踢断。

雨越下越大,陈绝眼中再看不到其他,只有女儿被凌辱的画面一直存在于脑海。

那是他的女儿啊,他的小公主小棉袄,被几个猥琐的男人轮番压在地上,赤裸的身躯承受不该承受的冲击,意识早已涣散。

他从小宠到大的宝贝,怎么能受这种侮辱?

恨意在心中萌芽,对在场所有人刻骨的怒意,给大腊村带来毁灭性打击。

一直等待的警察也没有来,此时他还不知道,县城警察局副局长也是同伙,根本不可能会有人来解救他们。

陈绝死了,咬舌自尽。

他要死,要变成鬼,杀掉村里每一个人,让所有人感受跟他们父女同样的绝望。

香烟燃到头,陈绝意犹未尽地掐灭烟蒂,放在脚下踩了又踩。

“放心吧,我没打算跟孩子和地窖里的姑娘们过意不去,他们是无辜的。”陈绝望了一眼沉寂下来的村子,确定伤亡惨重,这些人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,才从嘴里突出白花花的母虫,掐爆它肥嫩圆润的肚皮。

刹那间,死尸身上附着的幼虫都跟着噼噼啪啪自爆,失去尸虫支撑的尸体也跟着倒下了去,激起满地尘埃。

夜幕下,鬼差接连从地底冒出,加班加点回收灵魂。

省城警局、医院同时收到不明求救讯息,立即出动警车和救护车在清晨驶进大腊村,惊讶地发现遍地都是尸骸。伤势严重的村民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,警察也在地窖里发现数十个被从各地拐来的女孩子,大多已经神志不清陷入疯癫状态。

大腊村一案在社会引发巨大轰动。主谋村长和王德淼成了丧家之犬,不但拐卖人口,身上还背负数条人命,在痊愈后交由法庭审理,数罪并处。其他村民都算作同谋,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尽的牢狱生活。

7

奈何桥畔,五味汤馆里,寂燃站在厨房沉思道:“加点尸虫味道会不会再好些?”她实在觉得五味汤味道越来越单一了,不研究新食谱早晚被市场淘汰。

林佑彤双手合十,虔诚道:“大妈,求放过啊。”

寂燃把熬制好的汤亲自端到角落里坐着的女孩面前,女孩局促地接过,连声说谢谢。

“你父亲服刑四百八十年,你真的要分担他的刑?”寂燃别有深意地看着她,“十八层地狱的酷刑可都得受遍。”

大腊村的人本身也有罪,无辜的孩子们没枉死,加上尸虫外流,地狱管理者本身也有责任,所以陈绝的刑罚已经大为减轻。

女孩笑笑,“我知道,没关系,我受得住。”

女孩就是陈霖,死亡后的她得知父亲要做傻事,苦于无法重返人世,一直徘徊在奈何桥边,直到被寂燃发现,答应帮她阻止陈绝。

“爸爸变成厉鬼后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,就算被救出去也活不久了的我,不知道让他有多心痛。”陈霖回忆道,“爸爸附在王德森那畜生身上,我能感到他掐住我脖子时,浑身都在剧烈抖动,因为要亲手杀死深爱的女儿。”

林佑彤听得动容,问:“要不要去见最后一面?”

“不,”陈霖摇头,调皮地吐吐舌头,“要是被爸爸知道了,他会心疼的。”

“也是哦。”

“对爸爸来说,我是他的全部,可对我来说,爸爸也是我唯一的天空。”陈霖伤感道,“我很自责,要是我能再小心一点就不会被拐走,爸爸也不会因此丧命。”

“他不会怪你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陈霖将汤一饮而尽,放下碗犹豫道,“姐姐,我可不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?”

寂燃示意她说下去。

“我能不能下辈子再做爸爸的女儿?”这辈子没能尽孝,但愿下辈子能偿还。

“可以,我跟阎王说说。”寂燃一口应承。这种小事,阎王还是得给她面子的。

六点的钟声敲响,小白扛着镰刀走进来,打着哈欠抱怨道:“也是可以了,加班加点没完没了,不涨工资就算了居然还拖欠,上个月奖金被找各种借口扣掉十分之一,老头子越来越小家子气了……”

“小白,别让她受太多苦。”寂燃道。

小白把锁链套陈霖脖子上,边说边往外拖,“放心老板娘,小白我一向怜香惜玉,麻烦煮碗汤凉着,下班了来喝。”

门帘掀开又合上,外边狂风怒号,寂燃不由想起,那个曾被称为世外桃源的大腊村,从今往后,跟这阴沟地狱,应该所差无几了吧。

还有那个唆使陈绝利用尸虫杀人的神秘人,又是谁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