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睁开眼睛，眼珠子能灵活转动，四肢虽然僵硬但也能勉强动弹。

入目是一片冰蓝，好像电影里播放过的深海世界。直到浸透骨髓的寒蔓延全身各处，连思维都要被冻结，她才明白，她应该是被当作死人封在冰柜里了。

逼仄狭小的空间让恐惧达到临界点，愈发稀薄的空气使呼吸变得急促。她使劲踢打冰盖试图从这鬼地方逃出去，可无论使出多大力气，冰柜纹丝不动，只听见“砰砰砰”的巨大敲打声。

对死亡的畏惧令她感受不到疲惫，手掌一次次在冰柜顶端推挤，指甲盖连皮带肉被掀翻，血水混着冰水流淌下来。

“不，我还没有死，谁来救救我，救救我……啊啊啊……”

歇斯底里的哀嚎在小小的室内回旋，掩盖从远及近的细碎脚步声。

1

“佳尔姐，电话。佳尔姐？”

蓝佳尔猛地回过神来，包里手机不知响了多久。抱歉地朝小护士一笑，她走到外面接起电话。

电话是妈妈打来的，要她晚上回家吃饭。老人家上了年纪，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，蓝佳尔也不急着挂断，就站在街口老实听着，时不时回上两句。

她是一家私人诊所的医生，大学毕业后不愿去医院上班，蓝爸爸也不想宝贝女儿到别人手下受委屈，出资给她盖了家小诊所。

结束通话后已经下午五点，马上就要下班了，诊所里病人早早散去。几个医生护士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换季口红、早春穿搭之类的。蓝佳尔不怎么感兴趣，索性坐到一旁看新闻。

“姐，你看这个，太可怕了。”一个小护士递上手机，打了个哆嗦，“微博上传得沸沸扬扬的，吓死人了。”

蓝佳尔接过来，看见微博首页上，一则关于女性整容致残的视频已突破上千万点击率，成功霸占热搜第一名。

视频里是十几名毁容女性的合集，意在呼吁广大女性不要为变美伤害自己的身体。

其中一名女性因幼年生病注射过多生长激素而十分肥胖，最重时达三百斤，加上皮肤黝黑被人戏称“烤母猪”。眼看同龄女孩纷纷结婚生子，该女子禁不住整容的诱惑悄悄去医院进行抽脂手术。

可她没想到手术后瘦倒是瘦了，身体各部位皮肤却变得凹凸不平，像大麻袋松松垮垮搭在身上，还患上脂肪栓塞综合征。

有的女性则因注射过多玻尿酸导致面部神经瘫痪，或只简单割个双眼皮却因手术操作不当导致失明……

蓝佳尔看完视频，听见几个女孩又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整容问题。

“不过又不是所有整容手术都会失败，她们只是太倒霉了才毁容，我要是有钱我也去隆鼻子削下巴。”先前递手机给蓝佳尔的小护士说。

“我觉得你还是先去隆胸吧。”有人开了个玩笑，获得她白眼一枚。

等所有人笑够了，小护士又神神秘秘地说：“我前几天上网，逛到一个神秘网站，里面有人发了帖子，说是可以免费帮人整容，而且技术特别好，分分钟整成玛丽莲……”

她话音未落就获得一片人的嘘声，“咦，这世上哪有人愿意无偿帮别人啊，别信了肯定是恶搞的。”

小护士气急了头，“不去试试怎么知道？万一真有好心人免费帮我们呢？”看得不到回应，她转头问蓝佳尔：“姐你觉得呢？”

蓝佳尔看了眼时间，起身拎起皮包就走，“下班了，都回家吧。”

2

蓝佳尔到家后，陪蓝妈妈聊了好久才回房间休息。洗完澡坐到镜子前，她发现镜里的人眼角已经出现鱼尾纹。

也是，快三十的人了，虽然没有结婚生孩子，但女人终归敌不过岁月，每条细纹里都藏着青春的痕迹，再昂贵的护肤品都弥补不了胶原蛋白的流失。

睡觉前，蓝佳尔习惯性浏览会儿网页，让紧张一天的大脑得到片刻休憩。

不知怎么的，她突然想起白天小护士说的那个神秘网站。如果真的有，不知道能不能把皱纹消掉。

她就这么想着，鼠标不知道触到什么地方，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黑沉沉的窗口。

蓝佳尔吓了一跳，反射性就想关掉网页，但电脑却跟中病毒似的，整个画面都在震动，关都关不掉。

网站风格诡异，以黑色为底，所有字体都呈红色，透着暗沉而神秘的气息。

你想整容吗？

几个深红的大字猝不及防跳进蓝佳尔视线，像完全猜透她心事的恶魔，诱惑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。

蓝佳尔手心直冒冷汗，眼睁睁看着屏幕上的大字变幻。

我可以帮你，不收取任何费用。

不会透露你的任何信息，手术过程绝对保秘。

一排小字出现在页面底端，似乎是哪里的地址。蓝佳尔不敢看下去，匆匆拔了电源上床蒙住头睡觉。

她一个晚上没睡好，早上起来时浑身都在疼，胳膊上一大圈淤青，也不知碰着哪了。

上班的时候她心不在焉，尽管竭力去遗忘，网站的事情却跟毒蛇一样在心尖上啃噬，怎么都挥之不去。而小护士也没来，只发了条短信说身体不舒服请个假，蓝佳尔没在意。

男友归国的事，占据她太多心思。

蓝佳尔和男友交往十余年，本打算一毕业就结婚，哪想男友在父母要求下出国深造，这一去就是好几年。这次男友回来，年近三十的她终于可以为爱人披上婚纱，走进神圣的殿堂。

3

警察来的那天，蓝佳尔忙得不可开交，正值流行病爆发期，病人们挤满诊所。

警察说，小护士失踪了。

蓝佳尔很惊讶，大约一个星期前，小护士给她发了短信请求辞职，然后再也没出现过。

她以为小护士家里有事所以才辞职，没想到居然失踪了。

警察象征性问了几个问题，临走前又嘱咐蓝佳尔，如果想起什么不对的地方请立马通知他们，不要放过任何线索。

那一刻，蓝佳尔冷不丁想起那个神秘网站的事。她望着警察离去的背影，最终没有说出来。

小护士走后人手不够，蓝佳尔又紧急招聘了一个女孩。女孩叫李莹，刚刚大学毕业，样貌清纯笑容甜美，眉眼一弯就是夏日徐徐升起的朝阳，充满了生机活力。

蓝佳尔心底有说不出的羡慕。她已被90后归为“阿姨”行列，每当满脸胶原蛋白的小姑娘在她面前晃，她就觉得各种不自在。

她从来不会委屈自己，既然李莹让她不愉快，她有千百个理由辞退李莹。但李莹也跟之前的小护士一样，对她很好，平时总买些好吃的来给她分享，一口一个“姐”，叫得很是亲密。

蓝佳尔觉得自己不是一般地心胸狭窄，居然因为嫉妒而想辞退一个可爱无辜的女孩。

日子跟往常一样过得很平淡，就像无风时的水面，即使偶尔溅起一点水花，波澜也很快就能消退。

某次诊所聚会，蓝佳尔携帅气的男友参加。其他女孩都规规矩矩叫“姐夫”，然后各玩各的不越雷池一步。只有平时看起来很规矩的李莹，打扮得花枝招展妩媚异常，一个劲往蓝佳尔男友身边蹭。

有人私下劝蓝佳尔留心，她表面风轻云淡似乎不当一回事，可暗地里已急得快喷火。

她的直觉一向很准，对男友的表情更是观察得细致入微。不到半个小时，她绝望地发现，男友的确对年轻貌美的李莹起了心思。

有天她尾随男友去了酒吧，发现他和李莹在聚光灯下激烈拥吻。李莹的一字领衬衫被脱到胸前，两人都意乱情迷。

被当面撞破奸情后，那两个人在蓝佳尔面前笑得猖狂，李莹甚至嚣张地说，她不过是个三十岁的老女人，皮肤皱得能夹死苍蝇，根本配不上海归博士。

蓝佳尔顺手抄起啤酒瓶砸向李莹，血流得满地都是。

从拘留所出来，蓝佳尔就把自己关在房里，一步都没踏出去过。

她听说李莹毁容了，脸被玻璃渣扎破，在医院缝了十几针。

而海归博士早在李莹入院当天就单方面宣布分手，很快又勾搭上身材火辣的嫩模。

蓝佳尔很为女人不值。

男人会因女人年老色衰变心，再怎么温柔体贴都挽回不了。什么山盟海誓不离不弃，说来说去，没什么比一张脸更重要。

4

诊所的人发现，分手后的蓝佳尔气色反倒越来越好了，皮肤也更加细腻，五官跟从前没太大变化，但为更精致美丽，毫无瑕疵，走在路上还被星探当作少女纠缠了好久。

有医生壮着胆子凑上去问：“蓝姐，你这是喝人肉汤还是吃唐僧肉了？返老还童啊，看这小脸水灵灵的。”

蓝佳尔笑骂：“去你的，快点招呼病人！”

她嘴上故作凶狠，心里却早乐开了花。

还有什么比夸女人年轻漂亮更讨欢心？即使那些人都在背后悄悄议论她是整容了，不过那又怎样，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。

自那以后，蓝佳尔晚上每晚睡觉前都要照照镜子，看见光滑的脸蛋上毫无衰老的痕迹，好像世界都因此明亮起来。

但同时，她的脾气也变得暴躁，一点小事能让她发半天火。

那天早上蓝妈妈帮她打扫房间，不小心把她一直很珍视的镜子摔在地上。

其实那面镜子并没有摔得很厉害，只是边缘处裂开一条缝，但蓝佳尔为此勃然大怒，从不跟家人吵架的她整整数落妈妈半个多小时。蓝妈妈从头到尾缩在墙角不敢抬头。

事后蓝佳尔很内疚，却抹不开面子向妈妈道歉。

蓝佳尔跟前男友复合的事跌破所有人眼镜。按理说这种早已暴露本性的渣男不值得原谅，可蓝佳尔偏偏选择再给他一次机会。

她可以是盛气凌人的公主，也可以是骄傲强势的女王，她能倚仗着无人能及的美貌颐指气使，全世界都得迎合她。

或许是因失去过一次，男人比从前更加体贴，而他眼里不时透露的惊艳更是极大地取悦了蓝佳尔。

她突然很理解那些不惜一切也要整容的女人，美貌永远她们最有力的武器，能够驾驭世间所有痴迷长相的男人。

所以当李莹上门哀求，请她告诉她该去哪整容时，蓝佳尔以悲天悯人的姿态告诉她了。毕竟如果长得像阿缠那样，跟男人撒个娇可能会被反过来扇一巴掌。

阿缠是诊所里最其貌不扬的护士，说是其貌不扬其实都是抬举她了。那两片厚厚的嘴唇跟腊肠似的，被人暗地里叫做“腊肠妹”，加上脸上坑坑洼洼全是泛红的痘印，没人愿意多看她一眼。

而阿缠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，平日里沉默寡言，极少跟人互动。在别的女孩争论哪个小鲜肉最漂亮的时候，她总一个人待在角落出神。

“阿缠，你怎么不去跟她们聊天？”蓝佳尔轻声问。

阿缠突然抬起头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，黝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她的身影，五官被拉扯到可笑的程度。

“没什么好聊的。”女孩摇摇头，“她们嫌我丑。”

蓝佳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，说好听的像讽刺，实话实说又太打击人。

犹豫片刻，她轻轻问：“那你……要不要整个容？免费的。”

听了这话，阿缠既无惊讶也无欣喜，而是咧开嘴露出牙齿，望着她桀桀怪笑，“会有报应哦，会有报应哦……”

5

“据报道，本市目前已失踪七名女性，警方……”

蓝佳尔关了电视，回房间打开电脑。

自从上次按神秘网站上的地址去了那个地方后，她确实得到了最想要的美貌。可不知为何，她根本没有做整容手术的记忆，她只记得自己去了一个阴森黑暗的地方，后来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。

但不管怎么说，她的确通过整容手术获得惊人的美貌，该跟手术医生道个谢才对。

想了想，她给网站管理人发了条私信，真心诚意地道谢过后，犹豫片刻，小心翼翼地敲打键盘，再次发送一条信息。

我想见见你，当面表达我的感激，你改变了我的人生，可以吗？

那边没有回，蓝佳尔觉得有些气馁。

诊所里有个女医生，近日来魂不守舍，药方子都差点开错了。蓝佳尔害怕闹出人命，主动找她谈话。

办公室里，女医生不安地坐在蓝佳尔对面，重重的黑眼圈使她整个人都苍老好几岁。

“我老公出轨了。”女医生握紧茶杯，声音哽咽，“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就是个穷小子，我陪他睡地下室吃泡面，东奔西走帮他找工作，他开公司的钱是我跪在地上求我爸给的，破产后欠下的债也是我还的。现在他出人头地了，嫌我是个黄脸婆，要我带着孩子滚……”

女医生哭得凄楚，蓝佳尔于心不忍好言安慰几句：“离婚就离婚，孩子在你身边呢，你又不是养不起……”

“可是我爱他啊，我还爱他！”女医生突然站起来，疯狂扯住蓝佳尔衣领，“告诉我，你在哪整容的？我要变漂亮，比那些狐狸精都漂亮，他会回来的……”

蓝佳尔被衣领勒得气都喘不过来，又见女医生情绪濒临崩溃，只能把整容网站的事说出来。

女医生第二天就请了一个月假，蓝佳尔猜她整容后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恢复，然而后来她越想越奇怪，为什么她自己做了手术完全不需要恢复期？甚至连痕迹都看不出来？

怪异的感觉持续发酵，直到新闻公布，本市又一女性失联，而放出来的照片赫赫就是那名女医生！

蓝佳尔后背发凉，有什么信息正逐步串联起来，带给她巨大的恐惧。

从小护士到后来失踪的李莹，再到刚失联女医生，至少她所知道的这三个人都跟整容网站有关。

如果那个网站真的有问题，她为什么还好好地站在这里？

以后会不会像失踪女性们一样遭遇不测？

诸多想法一齐涌上蓝佳尔脑海，她不得不安慰自己，或许她们都在手术室发生意外，只有她幸免于难。

她甚至不敢把这想法告诉警察，只能等夜深人静时，再度点开网站。

她发出的消息仍然处于未读状态。

蓝佳尔手抖得厉害，她打定主意，晚上再去一次整容地点。

6

她站在黑漆漆的夜色里，面前是一栋破旧的废弃仓库。

里面一定有很可怕的东西，否则她不会即使失忆了，放在门上的手也狠狠颤抖，那是身体对曾经所经历恐惧的最原始的反应。

仓库里只有一盏白炽灯，但是冷得吓人，冷气呼呼直从地底冒出来，地板上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。

墙壁上挂满道具，有铁锹有狗链，都沾了肉沫和鲜血。

一柄斧头正嵌在一颗头颅上，大概是想把头一分为二，但是没能成功，稳稳地立在头颅正中间。

墙角放着电锯，锋利的锯齿闪烁着寒光，映出蓝佳尔惨白的脸。

再往里走是十二具冰柜，柜子里都躺着人。

蓝佳尔捂着嘴慢慢挪过去，不出意外地看见了熟悉的面孔。

小护士，李莹，女医生……

她们有的少了眼球，有的没了鼻子，有的皮肤被生生扯下来……

蓝佳尔几欲作呕，撑起身体想逃离这个地方。

她要报警，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。

转身之际，她愣在当场，随后身体止不住地颤抖，手机也掉在地上，沿着冰面滑出好远。

阿缠站在门口，不知盯了她多久。

灯光下，女孩没有影子，也没有脚。

“啊啊啊……”蓝佳尔惊恐地后退几步，撞到冰柜上，“阿缠，杀死她们的是你对不对？就因为她们嘲笑你你就杀了她们？”

面对歇斯底里的女人，阿缠目露同情，低低说：“杀死她们的是你啊，白雪。”

7

很早之前，蓝佳尔并不漂亮，她有厚厚的香肠嘴和怎么都刷不干净的牙，镜子里的脸丑得让她自己都想吐。

那时全班男生都兴致勃勃讨论韩国女团，哪个爱豆身材最火辣，哪个爱豆长相最妖艳……包括蓝佳尔暗恋的那个男生。

可她知道，又黑又丑的她连告白的资格都没有。自卑和不甘一直困扰着她，久而久之，她迷上了整容。

蓝佳尔家有钱有势，想整容其实很简单。但是有个人一直劝她，万一手术发生意外，后果可能很可怕。

阻止她的是她唯一的好友，白雪。

白雪无父无母，自幼长在孤儿院，把蓝佳尔当作亲人般看待。然而不管她怎么阻止，蓝佳尔还是躺上手术台，并且再也没有醒来过。

白雪去看蓝佳尔的时候，昔日好友果然变得楚楚动人，娇俏的脸蛋恐怕会令全校男生疯狂。可她再也醒不过来了，抛下父母，从世上彻底消失。

白雪不忍心把噩耗告诉蓝佳尔的家人，从身旁男人手中接下一面镜子。

她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，当她意识到男人的存在时，男人把镜子递给她，隐藏在帽子下的脸因灯光晃动看不真切。

“这是云光镜，能把别人的五官复制在你脸上。”男人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，言语里是藏不住的兴奋，“利用这个大好机会试试吧，夺走她的一切，霸占她父母的爱，享受你钦羡不已的蓝佳尔的人生！”

那时白雪想，男人一定是北欧神话里的诡计之神，否则怎么可能轻易洞穿自己龌龊的心思，发现自己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妒忌？

是，她白雪妒忌蓝佳尔，妒忌蓝佳尔拥有的完整的家庭，妒忌蓝佳尔除容貌外拥有的一切——善良，温柔，聪明……

她从男人手中接过云光镜，将好友的脸复制到自己脸上，只一瞬间，白雪成了蓝佳尔。

而蓝佳尔，则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，身体埋入漆黑的地底，灵魂被封印在云光镜中，连人生都被好友完全顶替。

8

“如果不是妈妈不小心摔裂镜子，我也不可能逃出来，跑到地狱求救。”

曾经的蓝佳尔，如今的鬼魂阿缠，因好友的背叛痛心不已，“白雪，你做得真绝！”

“不可能的，不可能啊……”白雪扯住头发，双腿在地上乱蹬，眼睛充血，“我就是蓝佳尔，我没有杀人，是你，你想把罪名强加在我身上，是你啊……”

“你每晚一入睡就没了意识，第二天通常感到疲惫无力，是因为另一个‘你’还在活动，要不然你以为，为什么来这里整容的只有你没事？因为凶手就是你自己！”

白天是温柔善良的“蓝佳尔”，夜里是残酷无情的白雪，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，一人分饰两角，把一出出谋杀案演绎得出神入化滴水不漏。

白雪手掌插进发间，失魂落魄地缩在墙角。

阿缠没有多说，静静等另一个“人”醒来。

没过多久，墙角有了动静。之前的“蓝佳尔”一改惊恐的表情，轻轻松松从地上爬起来，悠闲地看着阿缠。

阿缠从冰柜前飘过，虚无的手指穿过玻璃抚摸死者的脸，幽幽叹息：“其实你已经很美了，何必呢？”

“我讨厌整容，更讨厌女人整容。”真正的“白雪”更有魄力，她撩了下凌乱的长发，从某处捞出烟点上，一时间云雾缭绕。

可笑的是，白天的蓝佳尔迷上整容，夜里的白雪却“惩罚”着整容的女人，为了满足另一个自己的心愿，不得不在折磨过客人后，再剥夺客人的美貌加诸于自己身上。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原因吗？”白雪掸开烟灰，眼神有些迷离，“可能是因为，整容带走了我最珍视的人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阿缠歉疚道。

“我喜欢听她们在冰柜里嚎哭，你知道吗？”白雪丢掉烟蒂，顺手抄起铁锹往案板上的一条大腿重重一砍，仓库都在晃动。

“想知道我怎么杀人的吗？我先给她们注射麻醉药，再把她们关在冰柜里，等药效过了她们就会醒，然后我再给她们当面表演，医生是怎么给人整容的。”

那些顾忌社会目光又忍不住想改变容貌的女性们，瞒着家人朋友偷偷摸摸来到这个不到五十平的仓库里，轻易把性命交给一个陌生女人，任由她在自己脸上随意动刀，最后被恐慌淹没，掉入恶鬼的可怕圈套。

白雪讲得绘声绘色，就连身为鬼的阿缠都忍不住想骂一声“变态”！

“不过看来一切都结束了啊，那个男人布下的结界被破解了，以前不被邀请的客人根本找不到这里。”白雪丢掉铁锹，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手机，“我听到警车的声音了，是你报的警吗？”

阿缠摇摇头，“我就一个孤魂野鬼，哪来那么大本事？”

朝阳快要升起的时候，警方在仓库抓到白雪，人赃俱获，现场涌入无数记者，闪光灯晃得阿缠眼睛疼。

路过阿缠身边时，白雪顿住脚步。

“佳尔，我会在地狱见到你吗？”

“不会。”阿缠没有回头，“我很快就要去投胎了。”

9

汤馆里鬼声鼎沸，几个服务生在大堂里忙碌穿梭，时不时朝小白投以鄙视的目光。

“老板娘，这镜子我可真摔了啊？”小白颤着嗓子做最后警告。

“摔吧。”寂燃系上围裙在厨房煮汤。

“这可是云光镜啊，宝物啊，佛门法器啊，就这么摔了我怕鬼差的铁饭碗不保啊！”

林佑彤觉得小白磨磨蹭蹭简直不像个男人，于是大喝一声飞起一脚踹中他的胳膊，云光镜“咻”的一下抛出去，被砸了个稀巴烂。

被困住的魂魄争先恐后地飞出来，奈何桥畔响彻冤魂的凄厉哭声。

“好脆的法器哦。”汤馆里的众鬼发表感言。

寂燃把五味汤放在阿缠面前，笑问：“这下可以安心走了吗？”

“嗯，谢谢你，寂燃姐，多亏你借我阳气让我能在阳间生活一段时间，也能悄悄去看我爸妈，白雪也……总之谢谢你了。”

寂燃又问：“恨她吗？”

阿缠抿抿唇，“这不好说。”

她的确一边痛恨好友欺瞒自己的死讯，把自己的魂魄困在镜子里十几年，一边感激她替自己照顾父母，报答养育之恩。

“白雪死后会怎么样呢？”临走之前，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。

“谁知道呢。”寂燃眼睛里似蒙上薄雾，明明灭灭的笑意亦幻亦真，“地狱规矩很严，刀山火海可不是摆设。”

阿缠同被困在云光镜里的魂魄一同踏上往生路，由小白护送。

寂燃在厨房洗碗，盯着哗哗流水陷入沉思。

尸虫，云光镜，有能力拿到这两样东西的人，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将之交给凡人？是觉得无聊至极，给陷在泥淖里的蝼蚁安排了可笑闹剧以此取乐？

或者，是要搜集死魂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