制服恋人:“末流”警察

1

十一月的沈阳,有东北特有的亮闪闪的大太阳,晒着会觉得很暖和,可背光的地方就有些冷。

铁西胡同,一排旧房子,开着十几个烧烤摊。还没到时间,这里没什么人,空气中隐约漂浮着昨夜灰烬的味道。

夏至在一家店门口,从倒扣在一起的桌子缝里抽出一张折叠椅打开,裹紧黑色的长羽绒服,坐在冰冷的小凳上,等着来开门的人。

快五点,那人才远远晃荡过来,看见门口的姑娘,怔了一下,阴阳怪气的说,“哟,我道是谁呢,这不是夏博士吗?怎么有空到我这旮旯胡同来啊?”

夏至抬头看他一眼,慢条斯理的站起来,借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,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。

“王兵,我问你,韩北杨,他是不是回来了?”

这话一出,对方嘴角就开始往一边撇,话说的更不客气,“你问我,你以什么身份问我?以为你还是我嫂子呢?”

“我怎么不是?”她说的理所当然。

“哈”王兵挖挖耳朵,“我没听错吧?”他绕过她去开店门,“现在人记性都这么不好,还是书读的太多读出毛病了?忘了把我哥坑成什么样了?现在跑这来装情圣,早干嘛去了?”

他把窗户上的闸板卸下来,砰的一声竖在地上,回头看她,“赶紧走,别耽误我开门迎客。”

王兵说的难听,夏至也不恼,就静静看着他,最后肯定的说,“我知道了。”

说完转身就走。

背后那人还气不顺,踢桌子摔板凳,搞得乒乒乓乓的。她自己却心跳加速,越走越快,最后干脆跑了起来。

等冲出了胡同,钻进自己车里,夏至才捂住胸口,像溺水的人终于等到一口空气,只敢捧在心尖上,小心翼翼的喘息。

好久,才能确定,十一年,他真的回来了。

2

她一直在等着他,不是扮情圣,确实快成了情圣了。要不然她博士毕业,也用不着拒绝国外那么多知名公司的邀请,非要回到沈阳,进什么研究所。

不过夏至一直没有韩北杨的消息。

一方面她这些年和同学联系确实太少了,另一方面,可能和他好的那几个,都觉得她是个惹了事儿就走的主儿,所以都不待见她吧。

她不是没想过解释,后来又觉得,她和他们说不着。这归根结底,是她和韩北杨之间的事儿。

昨晚同学聚会,她也收到了通知。下班有事耽误,她去的晚了点,在门口,就听到了他的名字。

现在回想起来,夏至都觉得,自己当时还是太克制了。

“你说谁回来了?”是一个女生的声音。

“韩北杨啊。”男的说。

一阵叽叽喳喳,好几个人在问,那男生嗤笑一声,“你们激动什么?以为他还是当年呢,帅,会打球,招女生喜欢。”

他语气里带了不屑,“这个社会,是讲实力的。就他,当了十多年兵,除了天山,外面的世界见过什么?回来能干什么,要学历没学历,要技术没技术,除了年龄老大不小,还有什么能和别人比的?”

夏至的火腾的冲到头顶,正准备进去,听见有人小声说,“听说当狱警呢,好像有几个月了。”

那男声又嗤笑,“末流警察,有什么出息,春晚人家朱军煽情都不捎带他们……”

她砰的一声推开了门,一桌子十来个人都看了过来。

夏至谁也不看,径直走过去,端起那男生面前的啤酒,一扬手直接倒在了他头上。

“嘲笑他,张俊,你也配?!”

走出酒店她还在后悔,这种贱人,真应该拿旁边那个啤酒瓶子给他开个瓢。

3

夏至和韩北杨是高中同学。几乎所有的高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风云人物,韩北杨就是其中一个。

他比他们大一岁,据说原来是走体育专业的,高一入学不久就被市体校选去练射击。

开始都说他有潜力,没准能上全运会,学校里的男生都挺羡慕。后来这个项目因为种种原因被撤了,他也就回到了学校,重新跟着下一届的一起读高一。

刚回来那会儿,因为长得比一般男生更高大挺拔,加上运动员特有的那股劲儿,挺受女生欢迎的。主动和她说话的女生很多,虽然他很少搭腔,她们还是前仆后继。

受女生欢迎的男生,往往就会招一些男生恨,尤其是对哪个女生有意思的男生。所以就有人挑事儿,在打篮球的时候,趁着篮球场没人,围攻了他。

四打一,韩北杨虽说身体素质好,到底还是挂了彩。本来可能要更严重,没想到关键时刻,有人走了过来,美人救英雄。

走过来的就是夏至。

她那时才到他肩膀,穿着浅蓝色的校服T恤,齐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,露出小巧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,平时很难一眼看清她的表情。

男生们只能从她的声音和语调中,判断出她大概的态度。

她当时也只是翘着脚坐在篮球架子下面摞起来的几块石板上,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,闲闲说了句,“听人说这里有人一群人打一个,特别有意思,我来看看热闹。”

正是喜欢在女生面前表现的年纪,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下子都面红耳赤。

有人想怼几句,她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那时候很少有人用的滑盖手机,自言自语似的,“这么好玩,不如让小雅也来看看。”

小雅是校长的女儿。

几个男生互相看了一眼,拎起衣服走了。

韩北杨走过来,低头看着她,她也仰头看他。风吹起她的齐刘海,他在女孩的眼睛里看见了他自己,最后,他伸出手,“起来,请你喝奶茶。”

她把手放进了他手心里。

4

夏至一连撸了十天串,一个人,从市中心开车到铁西。

却从来没有“转角遇到他”。

王兵也是个心黑的,每天辣椒面都给她不要钱似的加,辣的她涕泪横流,整个烧烤摊里都是她擤鼻涕的声音。

她要的电话号码却死活不给她。

其实她第一次出现的那天晚上,韩北杨就接到了王兵的电话。

他站在窗边,看着玻璃上结的冰花,手机差点就捏碎了。

最后还是咬着牙沉声说,“都过去了,没必要再见。”

挂断电话,他钻进洗手间,把自己脱个精光,淋浴头开到最大,水从头顶冲下,隔开了他与现实世界。

这个时候,才能放肆的想起她,想起当年。

他们之间的转折,是在他十九岁那年。

那之前都很开心,和她一起上学放学、打球看书。他们特别合拍,她会在他和人打架时候帮他套麻袋,也会在他感冒发烧时候递过来一杯热腾腾的板蓝根。

她有个哥哥,大她很多,在国外读书。她父母有时候会飞过去探望,她就趁着家里没人,把他带回家,躲进房间里亲个没完。

除了最后那道底线,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,他们都做了。因为两人学习都不错,双方家里也就默认了。在他心里,夏至已经是他媳妇,只等大学毕业,就带她领证生猴子。

偏偏,生活要给你更多考验,或者,它要你走它安排好的路。

训练之余,坐在天山脚下的时候,韩北杨经常望着蓝的滴出水的天空想,如果没有那天那件事,他会在哪,在做什么?

可没有如果。

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月的时候,有天晚上学校停电,晚自习临时取消。他们突然有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做点什么。

学校附近有个水吧,每个卡座都挂了纱帘,他拉着她去了那里。

中间他接电话,她去洗手间,迎面撞上个人称小四儿的混混。韩北杨听见声音的时候,小四儿和另外一个混混正在抱夏至,而她把一瓶洗手液敲碎在他头上。

韩北杨打了他们,带走了夏至,梁子就这么结下了。以至于他们选择在高考当天,堵在路上和他打架,并最终导致了他缺考。

他的人生自此改变,而她,再未出现。

韩北杨自嘲的笑笑,期待她和自己一样念念不忘,这想法,也太自不量力了。

可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,王兵打电话来,他在期待听到她的消息,而只要那边提到她,他一次也没有打断。

5

夏至发现王兵突然不卖给她烤串了,她来了只给喝粥或者煮碗面。

她对她态度还是不好,但偶尔她突然对上他的视线,却发现他神情纠结,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。

女人的预感大多准确。又过了半个月,有一天她进店时候,外面喧闹着,王兵一个人坐在里屋喝酒。

见她来了,他招招手,“过来,喝两杯。”

夏至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,从他手边拿了啤酒,给自己倒满,一声不吭就干了,末了杯子往桌上一放,“终于打算说了?”

“我先问你几个问题,”王兵放下筷子,“你真在等我哥?”

“嗯”

“都这么多年了,就没遇到个合适的?”

“忙着考学上班,没注意。”

他皱着眉,“你不是应该说,你心里有他了,装不下别人儿吗?”

夏至夹了一口烤韭菜,慢慢嚼了才说,“一回事儿。”

“那他要是没钱没房没车呢?”

她回答更干脆,“我有。”

“那他要是伤了残了呢?”

夏至的筷子“啪”的掉在桌上,一把就抓住了他胳膊,要不是毛衣厚实,指甲都能抠进肉里,“你说什么?”

王兵赶紧甩胳膊,跳着脚喊疼,“放手放手,我就是看看你对我哥的心诚不诚。”

走出烧烤摊的时候,夏至看着手机里的电话,犹豫了半天都没拨出去。

到了胡同口,一见自己停在路边的车,她有了主意。

响了两声,那边接了。

“喂。”

夏至的声音突然就卡在了喉咙口。

“喂,说话。”

电话里男人声音低沉,又问了一次。

然后,他似乎意识到什么,突然沉默了。两人都不说话,只有彼此的呼吸声。

“韩北杨”她开了口,嗓子发紧,声音都打着颤。

他没有回应。

她又说,“韩北杨”。

韩北杨似乎叹了一口气,低声说,“夏至。”

她眼睛红了,“我在烧烤摊,我喝酒了,你来下。”

“何必呢?夏至,算了。回家吧,别再来了。”很久他才说。

6

韩北杨到底还是来了。

那姑娘说他不来她就自己开车回家,他要挂电话,她在那边打火,把油门踩得嗡嗡响。

他只好扔下一句,“老实呆着!”抓起外套就出了家门。

夏至坐在车里,开着空调,脑袋几乎是空白的,只是死死盯着窗外。

一个人影从前面大步走过来,她揉了揉眼睛,下一秒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。

夜风把她的头发吹起,昏暗的路灯下,她的脸上泛着湿润的光泽,高跟鞋撞击着坚硬的板油路,像马蹄声。

韩北杨停住脚步,夏至却没停,直接撞进了他怀里,力气大的他连着转了几个圈才稳住。

她抱住他的脖子,两条腿环在他腰上,用足了力气。

男人的手在衣兜里攥成了拳。

“韩北杨,你这混蛋!”她突然咬了一口他的脖子,又抬头狠狠亲上他的唇,瞪着眼睛,目光凶狠。

韩北杨胸口起伏的厉害,突然把人抱住,快走了几步“砰”的一声抵在车门上。

两人都发着狠,像要把对方拆吃入腹,才能解了这些年的恨。直到几乎窒息,他才放开她,喘息着,“咱俩谁混蛋?你倒给我说说。”

“你,就是你。”她含住他耳垂,用牙齿一点点磨蹭,“韩北杨,我想你了。”

她的声音带了哭腔,热气吹进他耳朵里,“你知不知道,十一年很久啊?”

“我那天去找你,你不肯见我。我以为,这辈子就算我一直等,你也不会回来了。可是,除了等,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。”

“韩北杨,你是不是很恨我啊?我知道我惹了事,可我不是故意的,你别恨我行吗?”

有水顺着他脖子往下流,小溪一样,却安静无声。

他正想拉开她的手便顿住,最后轻轻的,覆在她头上,带着叹息,“没怪过你。”

“真的?可你不理我,我找不到你。”

“你电话打不通。”

她抬头看他,眼睛亮起来,“你打过?你后来找过我,是吗?”

她又来亲他,“我被偷了,韩北杨,回家的时候,手机和身份证都丢了。等我补办好,你就是空号了。”

夏至说着说着,委屈起来,“我都找不到你了,你怎么可以这样?”

他最终把她揉进了怀里,没有告诉她,那年他不在家,没有不肯见她。也没告诉她,他发了短信,是自己出发的车次。他一直站在车门口等到最后一秒,她也没有来。那张电话卡,被他扔在了垃圾桶里。那时他曾天真的以为,这样就可以扔掉这段青春记忆。

7

韩北杨租的房子,距离这里不远,和他工作的地方隔着一条街。

他开着车,她在副驾上抓着他的衣襟。一下车,她就跑过去跳进他怀里,像挂件一样挂在他身上。

小区很旧,是个老的厂矿住宅。韩北杨抱着她,借着微弱的灯光,沿着贴满小广告的楼梯一路往上走。她只管搂着他的脖子,让他把这些年欠的亲吻还给她。

韩北杨住在三楼,进了屋,门一关,夏至就去解他的腰带。

寂静的夜里,“咔哒”一声,清脆响亮,韩北杨像是被惊醒,猛的按住了她的手。“夏至,”他哑声说,“停,别动。”

“停不了。”她含住他的唇,声音含混不清,“我29了,不是未成年,我都不怕,你怕什么?”

说着使劲儿抽出手,去脱他外套。

韩北杨吸了一口气,抓住她手腕,“过了这步,你就得嫁我。夏至,你想好了?”

“废话,想好十一年了!”

话音未落,她突然尖叫一声,人就腾了空。

“行,想好了就别后悔!”他哑着嗓子,像出笼的兽。

8

“怎么会去当兵?”夏至头枕在韩北杨胳膊上,懒洋洋闭着眼,全身死鱼一样瘫软着。

“那时,我爸被气住院了,一醒过来就说,既然这么喜欢打架,我给你找个地方吧,然后就把我扔进部队了。”

她摸摸他腰上的伤,“特别苦吧?”

韩北杨沉默了一下,“不苦,挺好的。”

“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来?”

这次他沉默的更久,然后突兀的笑了一下,“我觉得如果我说心里话,可能有很多人人会说我虚伪,可我真是这样想的。”

“男人,能有机会保家卫国,值得。如果可以,我其实更愿意埋骨青山,那才是一名军人的归宿。”

夏至翻身抱住他,“我知道你说的是心里话,可你想想我成吗?我这还等着呢。”

他顺了顺她的头头发,“那时觉得,有些事,每个人都可以做,比如平平安安,娶妻生子,好好过日子。可我能做的更多,挺自豪的。”

“那现在呢?你喜欢做狱警吗?”她摸着他平坦的小腹,“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?”

“大概……”他淡淡的说,“还是觉得,自己可以做的更多吧。”

第二天礼拜六,夏至休息,韩北杨却要上班,二十四小时。

临走,她一伸手,“钥匙。”

“真要搬来?”他环顾自己这个小房子,“条件不好。”

“人好就行。”

“你上班远。”

“我有车。”

到底还是将一把钥匙放在她手心,钥匙扣是一头小猪,和他的风格很不相称。

夏至握住,直直看他,“还是那个吗?”

那年学校附近的夜市上,她和他一起选的,两只小猪,是一对。

“多少年了,那个早坏了。”他目光落在她手上,“后买的。”

竟然一模一样。

她踮起脚,亲亲他的下巴,“找到很不容易吧?谢谢你。”

话说的似乎莫名其妙,他们却都懂了。

谢谢你,将与我有关的记忆妥善珍藏。谢谢你,用心去寻找每一点,和我之间的牵连。

9

早上下了班,回到家里,韩北杨开了门,暖气的热扑面而来。

暗灰色的沙发上,放上了玫红色的的抱枕,深咖的茶几上,多了个米白色的陶瓶,黄色的小花开的蓬蓬勃勃。

厨房里有食物的香气飘了出来,伴随着她的声音,“回来了?去洗手,马上吃饭了。”

他站在那里,怔住。

好像一夜之间,现实变得不太像现实,更像一个梦境。

在那个梦境里,他们已经是老夫老妻。

“怎么还不换鞋?哎呀,外套脱了,屋里多热啊!”夏至端着碗出来,浓浓的汤汁,是西红柿打卤面。

“哦,好。”韩北杨这才如梦初醒,“烫吧,放在那我端。”

洗了手,两人坐在餐桌边,他说,“怎么不等我下了班帮你搬?”

夏至小心的吹了吹勺子里的汤,喝了一口才说,“怕你反悔,提上裤子就不认人。”

韩北杨“……”

“我是这种人?”

“不知道啊,第一次深入交流,万一呢?”她眨眨眼,突然笑了,“韩北杨,你觉不觉得,这日子,终于对了。”

他深深看了她一眼,去夹面条,低低的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当年你去找我,我妈说什么了?”吃到一半韩北杨突然问。

她低着头吃面,他看不到她的表情,语气却是若无其事的,“我害得她儿子高考缺考,她还能夸我?就是扫把星,你不想见我什么的呗。”

韩北杨沉默了一会儿,“对不起,我替她道歉。”

夏至抬头看他,“道什么歉,又没说错。”她指了指他的碗,“吃面,等会坨了。”

“那天,难受吧?”

“难受啊,坐错了车,手机钱什么的都丢了,黑着天走了三个小时回家,还找不到你。”她语气平常,“怕你恨我,天都要塌了。”

对面的人伸手过来,把她一只手包在手心用力握着,她抬头,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线。

“这就心疼了?”夏至笑了,“那以后对我好一点,我都奔三了,还能保留这点勇气来黏着你,不容易。”

10

住在一起以后,夏至发现,他的工作,是真忙。

晚上经常值班就不说了,有时候都下了班,监区里有个风吹草动,还得立马回去。

他负责的是重犯监区,都是没个十年八年出不去的。有的人从进来就老老实实熬日子,也有的人会一天到晚找事儿,不是闹自杀,就是把别人打伤。

这种情况就要回去处理。

就算在家,他也有很多事。最常做的是打电话。夏至曾经以为韩北杨这样的人不会求人,他的性格就是喜欢自己把一切都扛下来的那种。

可他会,他打电话给同学、战友甚至转着弯的亲戚,求他们给他监区的刑满释放人员一个工作机会。

她总是听见他说,“他是做错了,所以才改造啊,可他改好了,出来了,咱们得拉他一把。”

夏至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帮他们,他头枕在胳膊上,笑说,“我不是在帮他们,我是在帮咱们自己。咱们老百姓要安居乐业,就得有个安定的社会环境。我希望我负责的监区出来的人,都能有条正路走,不要再回去,那我就满足了。”

韩北杨经常值班,夏至下了班就宅在家里等他,洗洗衣服晒晒被子,时间很快就过去了。如果他在家,两个人就窝在沙发上一起看书,两只手十指相扣,你帮我翻页,我帮你翻页。

有次和朋友同学聚会,不少人感慨,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,当年爱的死去活来的那几对都散了,他们却又在一起了。

夏至就开着玩笑,“我黏人,他没办法。”

不知道是谁把那次同学会的事儿告诉了韩北杨,韩北杨回家揉着她的头发,“别人爱说让他们说呗,都是博士了,做事儿委婉点,注意点知识分子的社会形象。”

夏至钻进他怀里,“嘛形象,我就是个护崽儿的老母鸡,说你就是不行。”

他笑起来,喉结一动一动,让她很想去摸一下。

重新在一起一个多月,除了最开始那天,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那时的分离,和他的妈妈。

可夏至心里那块石头,其实一直没落地。

11

还有两个礼拜过年的时候,有一天韩北杨下了班,把工资卡塞给夏至,让她准备点礼物,周末带她去见家长。

夏至很忐忑,犹豫着问,“你妈她……同意吗?”

“怎么不同意?”他若无其事,又像在开玩笑,“就她儿子这样的,要啥没啥,能有这么好的姑娘愿意跟,她还想怎么样?”

她蹭过去搂住他脖子,“怎么就要啥没啥了,胡说八道的。”末了,又不放心的问,“她真同意了?”

韩北杨收了笑,仰头看着天花板,“我觉得她心里,大概是后悔的吧,所以这些年她一次也没问过我交女朋友的事。那时,可能我真的太让她失望了。”

夏至还是用心准备好了礼物,给他爸买了羊绒衫,给他妈的那份多加了一条围巾。

比起当年他妈对他们的伤害,大概他们给她的打击更大一点。

可没等韩北杨带着她夫妻双双把家还,就发生了一件意外。

那天晚上他刚回家,有人打来电话。夏至正在摆饭,就看见餐桌边的人脸色变了。

“我告诉你,赵晓辉,你是个男人,别遇着点事儿就要死要活的……我知道你爹妈没了,可你还不到三十呢,咱重新开始……别说那没用的,那女的不等你不是正常的吗?你都进去八年了。咱现在出来了,女朋友以后会有的……我知道你是因为她,那也是你自己愿意的,……死什么死?你给我老实呆着别动。”

他说着走到门口去换鞋,夏至赶紧放下手里的盘子,抓了他的羽绒服给他穿,自己也慌忙套上外套,抓起车钥匙,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12

天已经黑了,又冷,浑河边上早就没什么人了。

夏至开着车,沿着河边转了二十分钟,韩北杨突然沉声说,“靠边停吧,车里等着,外面冷。”

她看见他下了车,径直往河边快步走了过去。

光秃的大柳树下,有个人影坐在栏杆上。

夏至熄了火,刚下车,就听见扑通一声,那个坐着的人影没了。紧接着又是普通一声,她眼看着韩北杨翻过栏杆,也跟了下去。

“韩北杨!”她尖叫一声,冲到了栏杆边,地上只剩下他的羽绒服。

黑暗的浑河里,水面有薄薄的冰层,从裂开的浮冰空隙中,隐约可以看见一个起伏的小黑点。

夏至急得跳脚,恨不得也跳下去,把那俩不省心的给拎上来。想了想,还是先打电话叫了救护车,这么冷的河水,淹不死,也要冻个半死。

很快,小黑点往这边移动了过来,夏至打着手机里的电筒去照,看见韩北杨湿漉漉的脑袋。

“搭把手”,他胳膊弯夹着另一个脑袋,很快出现在栏杆下。韩北杨在下面举,夏至趴在栏杆上伸手去拉,连拖带拽的总算把他夹着的那个人弄了上来。

韩北杨一上来,夏至就把羽绒服往他身上裹,他抖着唇,指着地上的人,“看看他。”

得益于夏至先叫了救护车,两人正冻得嘴唇发紫,救护车就到了,韩北杨和赵晓辉都被送到了医院。

那个跳河的问题倒不大,反而是救人的这个引发了旧伤,持续高烧,一度很危急。

夏至坐在急救室门口,旁边坐着韩北杨的父母,从他进去开始,谁也没说话。

“别担心”最终夏至开口,目光落在白色的门上,“他没事。”

“你俩不合适……”他妈低着头,叹口气,似无奈又似埋怨,“他一和你在一起,就不顺。”

他爸咳嗽一声,“说什么呢?你的唯物主义哪去了?”

夏至却笑了,“等着吧,他会向您证明,我俩特别合适,往后半辈子,都特别顺。”

13

韩北杨醒来时,先看到白色的天花板。脚上有点痒,他听见清脆的“咔哒”声。

“夏至”他一开口,吓了一跳,这声音哑的,都听不出人声了。

她却听见了,在床尾站起来,抻着脖子看着他笑,“等会儿啊,给你剪脚指甲呢。这才剪了几天啊,都可以挠人了。”

他说话费劲,却勾唇笑了笑,“男人嘛,全身都是利器。”

“哎呦,我没听错吧,这开黄腔呢?”夏至哈哈笑。又剪了一会儿,她拿着垃圾桶去倒了,洗了手回来抱着他。

“我和你说,医生说了,旧伤都没养好,这次要好好养养,要不然老了可就受罪了。”

“不怕,老了有你。”他闭着眼睛,嘴角的弧度很好看,让她想亲一下。

“老了我才不伺候你。”她凑过去亲了一口,又说,“你老了我也老了,到时候白胡子老爷爷还要抱着白头发老奶奶跳广场舞呢,你可给我活结实点。”

他笑出声,眼角细纹迷人,“好。”

她把他抱的更紧些,也笑了。兜兜转转这些年,总算把这个大宝贝据为己有了,真好。

爱情不就是这样,别人觉得你“末流”,我看上了,你就是天底下顶好的那一个。